赵长昭赶紧又取了水送到胡玉烟嘴边。
胡玉烟大口饮下水,看着赵长昭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发生了什么事?”她双手紧握着水碗,想从赵长昭的表情上读出些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赵长昭消失了一月有余,险些将她活活困死在这里。
赵长昭脸色苍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他递给她吃食,嘴上不停地说着抱歉。
“对不起,我被公务耽搁了,让你受苦了。”
胡玉烟的眸光黯淡下去,她拿过赵长昭递来的盛满粥的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拼了命想缓解腹中的饥饿。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胡玉烟还想再盛第二碗,赵长昭却阻止,他红着眼眶道:“玉烟连日饥饿,一次饮食过量,恐会伤及脾胃。”
胡玉烟皱着眉将碗放下。她抿紧了唇,一时间悲愤交加,她揪住赵长昭的衣袖,又问:“上官楚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长昭摇摇头,眼中多了几分祈求,胡玉烟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有许多青影。
“计划出了些纰漏,我暂时还动不了他,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他说得诚恳,胡玉烟却是有些不信,赵长昭一月不曾现身,险些让她困死在这密室中,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赵长昭起身收拾着碗筷,柔声道:“玉烟先睡会儿吧,我还吩咐御膳房做了好些吃食,玉烟醒来后再用些。”
胡玉烟盯着他,眼中有几分戒备。赵长昭好似没看见,嘴角始终含着笑意,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带着几分急切转身离去。
胡玉烟的双目始终含着怒意,她胸口憋着一口气,将锦被蒙住头,想寻求一丝安全感,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快疯了。
“赵长昭!”
赵长昭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呼唤,他的脚步顿住。
见胡玉烟却没有多言,片刻后,赵长昭笔挺的脊背弯了一些,他柔声道:“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我保证。”
胡玉烟瞪大了眼,死死盯住门口那抹身影,眼见着门开了又合上,赵长昭独自走了出去,将她留在了原地。
被褥下手指骤然收紧,很快又释然地松了力道。胡玉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再睁眼时,赵长昭正坐在凳上,含着笑看着她。
胡玉烟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连忙坐起来理了理衣襟。
桌上已布好了饭菜,赵长昭递来一盏茶水,胡玉烟不接,他又放在桌上,“玉烟醒得正是时候,我吩咐膳房做了好些你喜欢的菜。”
“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
胡玉烟看着满桌佳肴,多日以来萦绕在身的饥饿感快要将她逼疯,她并不与自己过不去,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赵长昭坐在一旁,带着笑意看着她用膳。
他并未起身离去的打算,直到胡玉烟放下碗筷,拿丝帕擦了擦嘴角,他仍安静地坐在原位。
胡玉烟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踱步,捏着衣角的指尖开始泛白,她闭了闭眼,强压心中翻涌,忽而轻笑一声,笑中带着颤意。
“是不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扑上前,晃着赵长昭的肩,“你要刺杀上官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赵长昭盯住她,任由任由她晃着,眼中是极深极重的悲意。
“你说啊,到底怎么了?”胡玉烟拧着眉,话中尽是哀怨。
赵长昭眼中起了雾,他缓缓伸出手,像是想抚上她的脸,却又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顿住了。
“玉烟……”他声音极轻,低得像是要融进地里,“我……”
“对不起……”赵长昭喃喃念出,喉咙发紧,“是我没用,我高估了自己。”
赵长昭忽然跪坐在地,抱住自己的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声音终于绷断成哭腔。
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哭了出来,压抑的呜咽随着肩膀一起颤动,溢满整个密室。
胡玉烟怔怔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她闭着眼,泪水也终于滚了下来。
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人,胡玉烟僵直着身子默默注视着他,直到赵长昭的哭声渐渐止住。
“你放我出去,我要离开。”胡玉烟的声音冰冷。
赵长昭闻言扬起头,脸上是未净的泪水,他双眉拧成一团,却忽而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离开?”他低声喃喃,声音嘶哑发颤,带着令人窒息的执拗,“玉烟,你要离开我去哪里?去投奔谁?谁还能护得住你?我哥哥已经死了!”
“上官楚会杀了你,他会杀了你,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在她心口,像钉子钉入木板,“你走了,我就真的只剩下黑暗了。玉烟,你若要走,不如一刀杀了我,我死在你手里也好过被丢下。”
他忽而扑上前,死死抱住胡玉烟的腰,力道大得近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将脸埋在她怀中,哭过后的呼吸灼热而凌乱,带着压抑已久的疯癫,“我不会放手的,你休想。”
胡玉烟心头又惶恐又悲凉,赵长昭却缓缓抬起头,眼神阴沉而疯狂,带着泪光的眸子却像深潭一样,拖人往下坠。
“你逃不掉的。”他低低笑着,笑声仿佛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锈铁,“就算你恨我,骂我,打我,我都认了。可你永远走不出这扇门,你要一直在我身边,除非我死了。”
胡玉烟本做好了和赵长昭大吵一架的准备,如今却被赵长昭这副陌生模样吓得僵在原地。
胡玉烟盯住他,赵长昭直直迎上了那目光,胡玉烟从胸腔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正声道:“跪下!”
赵长昭身子微颤,唇角的笑意淡去片刻,但最终还是默默起身,缓缓屈膝跪在她面前。
“你叫我什么?”她问。
“玉烟。”
“你叫我什么?”她又问。
赵长昭沉默片刻方言:“阿嫂。”
胡玉烟端坐着,目光冷冽,“你既叫我阿嫂,我也认你这个小叔,来日我们一同去先帝陵前祭拜,我也要站在你身前半步的。”
赵长昭摇摇头,“皇兄在世时赶玉烟去冷宫,算是夫妻情缘已断,如今小叔爱慕寡嫂,长昭问心无愧。”
胡玉烟重重地闭了闭眼,几近怒斥,“你敢当着你哥哥的灵牌说这番话吗!”
赵长昭神情一滞,就着跪地的动作忽而朝她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缓缓道:“长昭自知时日无多,一片真心剖白于玉烟,玉烟不肯收,昭无二话。”
“可从今后……你我叔嫂之情,该当断绝。”
胡玉烟胸口起伏不定,她静静望着眼前的赵长昭,他的眉眼仍旧带着少年气,那双眼睛明明狠厉,却在看向自己时,透出一抹依赖的柔意。
她忽而明白了什么,心口微微一颤。
这算什么爱?
他把自己当成唯一的依靠,然后本能地寻求温暖,那种纠缠逼迫,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
倘若他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公子,定是会与一个同样美好娴静的闺阁小姐相爱相守的,哪里会与自己的嫂嫂纠缠不清?
想到这里,胡玉烟眼底浮起一丝酸涩。她亦跪倒在地,当着赵长昭的面抚上她鬓边的碎发,那里还有几根除不尽的银丝。
“长昭,你看见了吗?我长你六岁,如今我鬓边都生出白发了,很快脸上也会长满皱纹。你还风华正茂,以后还会遇上很多人,何必与我纠缠?”
胡玉烟语气柔和地像是在哄孩子,“我知道你可以安排我出宫,让我去给先帝守陵好不好?”
赵长昭愣了片刻,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伸出手勾住了眼前人胸前的一缕垂发,在发丝上虔诚地落下一个吻。
“玉烟,你即便变老变丑又如何?旁人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副骷髅架子。”
“我不要别人,我偏要你。”他微微扬起下巴,说得笃定。
胡玉烟呼吸一滞,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挣扎在他眼里都没有意义,她想骂赵长昭是个疯子。
赵长昭微微向前倾身,两人鼻息纠缠,唇也快要贴上来,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角滑落一滴泪。
他问道:“你若真的想去守陵,可不可以来守我的陵墓?”
胡玉烟吃了一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到底是谁错了?胡玉烟在心底喃喃,她胸腔被憋得发痛,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湿润。
赵长昭伸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随后俯身在她额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玉烟,这些日子眼睛都哭肿了,是为了我吗?”
“玉烟,我们明明这么相配,有没有可能你心里其实有我呢?”
赵长昭的声音轻柔,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胡玉烟的眼泪流个不停,她将头摇了又摇,赵长昭却加大了力度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紧接着一个吻落到她的唇上。
双唇只轻轻一碰,连余温也转瞬即逝。胡玉烟的眼睫耸动,好似被刺了一下。
昏黄的烛光照亮着赵长昭消瘦的声音,他慢慢起身,眼神空洞,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般踉跄后退几步。
目送着赵长昭离开,胡玉烟呆坐在原地,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却发现根本擦不干净。
她干脆仰面躺在床上,任由泪水从眼角静静滑落,浸湿鬓发。
脑中回旋不去的,是许多年前的那个春日,她着一袭新嫁衣,堂堂正正嫁给赵长曙做王妃。一个女子在最好的年华里,自是期盼与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是她命薄,眼睁睁看着一切成空,怨不得旁人。
她见过冷宫的风霜,听过深夜里太监垂泪求死,也亲眼看着赵长曙在高位上日渐冷漠,形同陌路。
纵有千万般不得已,他真心待她也伤她甚深,恩怨交织,早已剪不断、理还乱。如今想来,只觉一声叹息罢了。
胡玉烟缓缓蜷起身子,伸手抚住自己的小腹,像个从梦中惊醒却回不到现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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