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万寿殿,姚婵用障眼法设的迷障早已不见,榻上空空如也,仅剩一条锦被。然而不管是人凭空消失,还是此时忽然回来,都不见一名侍女出来,不管是焦急问询,还是向魔君请罪,都不见这些举动,仿佛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似是看出了姚婵的疑惑,行无咎温声道:“她们的职责仅是照顾你,不限制你的自由,亦不监视你的去向,如无必要,更不会打扰你。”
姚婵挑了下眉,那敢情还是我冤枉你了呗?
“那这么说,我想去哪里都可以了?”
行无咎坐在榻上,歪了下头,笑道:“倒也不是。”
这只是前半句,后半句他未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所谓自由,是只能在他身边的狭义自由。
不过姚婵对此倒是无所谓,行无咎本就是她的任务对象,现下这情形不正合她意?
行无咎脱下上衣,露出肌理分明,线条流畅而有力的上身,塌有些低,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便微屈着膝盖随意舒展开,□□的空隙恰好够一个人或站或坐。他施施然递来一罐药膏,坦然道:“请吧,我自己来实在有些不方便。”
姚婵是没看出来他究竟有哪里不方便,不过擦个药而已,也无伤大雅,说到底仍旧是她的过失,于是她从善如流地接过,然后却犯了难。
这道伤痕从右胸贯穿到左腹,再往下就略过人鱼线,蜿蜒至腰间堆叠的衣物中。站着擦吧,有点高,并且还需弯腰;坐着擦吧,有点低,得仰头伸手;坐他腿上,这成何体统;从背后,够不到。
她左右为难,完全没注意对方其实是在使美男计,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全都露给了瞎子看。
思忖片刻后,姚婵将锦被和他的外衣全都从榻上拽下,随手一团叠成一个小方块,垫在屁股下面充当座椅,接着坦然自若地坐到了行无咎身前,平视恰好能对上他结实的胸膛,姚婵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高不矮刚刚好。
她信手挖了一大坨药膏出来,从上往下心无旁骛地开始抹,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手法和匠人粉刷墙壁也别无二致,丝毫未察觉在她手指触上温热肌肤的那一刻,对方忽然变得僵硬。
一缕长长的发丝不经意间自他胸前垂落,柔柔地搭在了姚婵腕上,发梢也不慎沾了一些白色的膏体。
姚婵用干净的那只手挑起那缕发丝,帮他撩到肩后,抬头却见行无咎不知何时别过了脸去,面无表情,且异常沉默,一贯上翘的唇角紧抿,长眉也微微皱起,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婵下意识“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问道:“我弄疼你了?”
行无咎道:“……嗯。”
姚婵有些内疚,赶忙道:“那我轻一点。”
行无咎:“……嗯。”
姚婵放轻动作,也放缓速度,这道鞭痕凑近看才知多严重,说是皮开肉绽也不为过,伤口处都往外翻。
行无咎虽然磨人得很,但自相识后对她还是很好的,姚婵此人吃软不吃硬,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有怨言,现在就只有满心的愧疚了
小心地擦完上身,顺着紧绷的小腹肌肉曲线,她扯开胡乱堆叠在腰际的衣服,手开始往下伸,刚刚探进一个指节,手忽然被行无咎死死按住,他皮肤滚烫,手指却很凉。
行无咎垂眸看她,声线有些奇怪的低沉:“……你在干什么?”
姚婵迷惑地抬头:“没擦完啊,我看下面还有。”
行无咎一眨不眨地凝视她,神情若有所思,双眸沉暗,表情透着一丝古怪:“你不懂男女之别吗?”
姚婵坐直身体,认真道:“都不过是百十来斤的血肉骨头,死后皆是腐肉一团,莫要被表象迷惑,你不要乱动,不然伤口会裂开。”
“……”行无咎将脸微微侧过去,“不用了。”
姚婵:“什么?”
行无咎轻咳一声:“我说,不用了。”他把姚婵轻轻推开,猛地站起来,把衣服胡乱一穿就往出走,步伐甚至有些急迫。
姚婵拿着药膏,不解地问道:“不擦了?”
行无咎头也没回:“不擦了。”
姚婵又看看被她卷成一团的红色外袍,道:“衣服也不要了?”
行无咎:“不要了。”
姚婵点点头,拽起被子一抖,将衣服抖出去,将锦被铺平,自己踢掉鞋,脱掉外衣,惬意地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道:“那我睡了。”
今晚她简直心力交瘁,行无咎想一出是一出,反复无常,把她折腾得要死,脑子感觉都要生锈了,现在急需下班睡觉。
然而刚躺下没几分钟,姚婵忽然睁开眼,看见行无咎沉着脸半蹲在她塌边,衣衫凌乱,长发披散,神情甚至带一丝幽怨。
姚婵无奈道:“又怎么了?”
行无咎一双惑人的桃花眼沉沉地看着她:“你这就睡了?
姚婵眨眨眼:“不然呢?“
行无咎沉默片刻,忽然道:“石头。”
姚婵:“……什么?”
行无咎盯着她,悠悠地笑道:“木头。”他虽然笑着,眼中却无一丝笑意,长睫一拢,眸中似有流光熠熠。
姚婵琢磨了一下:“……是说我吗?”
行无咎垂眸擒住她的手腕,在她玉白的小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含糊地呢喃:“玉雪。”
姚婵已然惊呆。
行无咎复又抬头冲她笑了笑,柔声道:“我会等你的。”说完,再次起身离去了。
姚婵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满脑子问号,忍不住心想:他在抽什么疯?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呢?
她长叹一口气,拉起被子把脸遮住,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算了,别想了,赶紧下班吧。
以后再也不接这种精细活了,还不如回协助科帮人干仗。
*
姚婵这一觉浑浑噩噩,总是断断续续的做梦,一时梦见水流湍急,她上下沉浮随波逐流;一时梦见被蛇缠住越绕越紧,几乎呼吸不得;一时又梦见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追着她跑,要将她砸扁。
姚婵苏醒时浑身无精打采,感觉自己仿若没睡。而一觉醒来,天际血月仍旧高悬,不知这次现世,要何时才会落下。因时间模糊,更觉得头昏昏沉沉,还不如未睡时。一个长昼,一个长夜,姚婵真怀疑作者构思神界和魔域时灵感来自于南北极。
她抱着被子,目光发直,道:“我觉得这样不行。”
系统098给她加油打气:“我觉得现在的形势一片大好啊。”
姚婵摇摇头道:“不是这样,我觉得,咱们似乎走偏了。”
系统098不解:“啊?”
姚婵道:“你想想,咱们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098道:“感化行无咎,阻止他灭世。”
姚婵一手握拳,敲击掌心,双眼闪闪发亮:“对啊!管他那么多为什么!行无咎为什么有所改变,那名野生穿越者到底是谁,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妙缘神君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系统098张口结舌:“这……这……说的也是……”
姚婵瞬间来了精神,轻松地道:“工作最忌发散思维,咱们只要达成阻止行无咎灭世这个目的就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真是死脑筋!”
想通了这一点,她瞬间神清气爽,从榻上一跃而下。自觉解决了一大堆的麻烦,姚婵心情大好地洗漱更衣,把一盘子糕点一扫而空,问旁边侍女道:“行无咎在哪?”
原本静立默然的侍女闻言一惊,但未纠正她的称呼,严格地执行了魔君的命令,不打扰、不干涉、依令行事,每日事无巨细抄录起居注送他案前。
“魔君在玄行殿。”
姚婵又问:“在哪里。”
侍女道:“最高那处便是。”
得知具体地点后,姚婵点点头,道:“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去。”
她步履轻快,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打腹稿,打算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直接找行无咎去摊牌。走到一处蜿蜒溪水旁时,有人恰好从假山后步行出来,和她迎面相见。
来人长相俊秀,偏于娃娃脸,很是讨喜,只是眉眼间隐带狠戾,然而这张脸上如今血色全无,双目紧锁着姚婵,满脸惊惧,喉咙上一道长长疤痕,犹如蜈蚣攀爬。
姚婵瞥他一眼,心想又是一个认错了的。
她现在打定主意,不去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因此只淡淡一瞥,就同他擦身而过,只走出很久后才回头望了一眼,那人竟然还在原地僵立,一动不动。
姚婵摇摇头,收回目光。
真是个怪人。
玄行殿极高,一面靠山,三面台阶,姚婵沿着台阶往上走,越往上风越烈,走到一半,她心有所感抬头观望,殿外围栏处,行无咎倚着长长的栏杆正在等她。
血月冷冽,但他神色温柔。
行无咎的头发又编了起来,长长的一条发辫垂在身前,风拂过时,上面坠着的银饰和两鬓未束起的卷发被吹得纷飞,一双银质雕兽护腕束紧袖口,白衣紫衫,黑色绣银腰带,看起来肃杀又贵气,唇边却噙着一丝浅笑,冲淡了通身的凛冽之感。
姚婵走到他面前,本打好腹稿的话出口时不知怎么突然就变了,她下意识道:“你衣服真多。”
行无咎怔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不好吗?”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姚婵镇定地想,幸好自己一贯没什么表情,此刻尴尬也看不出来。
眼神落在他胸腹间,姚婵转移话题道:“那个……伤好了吗?”
行无咎道:“好多了。”他眸中似有笑意,“你来找我是来问这些的吗?”
姚婵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不,我有正事找你。”
行无咎颔首:“说罢。”
姚婵沉吟片刻,疑惑道:“其实我一直都有些不解,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行无咎凝视她良久,才缓缓笑了,他移开目光,望着玄行殿下几乎数不尽的高低琼阁,奇珍玉宇,低语道:“我早就说过,我只是想留你在我身边。”
姚婵难以置信道:“就只是这样?”
行无咎淡声道:“一直都是。”
姚婵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道:“好!”
行无咎神色一僵,缓缓抬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双眸黑亮,却隐含阴郁,像一个孤注一掷的溺水者,死抓着一根稻草,但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根稻草。
姚婵一字一顿道:“但是同样的,你也需答应我一个要求。”
行无咎问道:“什么要求?”
姚婵摇摇头,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先留着,届时我会告知你,望你务必信守承诺。但你放心,一定是你能够做到的承诺。”
行无咎微眯双眸,沉声道:“好。”
姚婵想了想道:“口说无凭,立誓如何?”
行无咎却似笑非笑道:“不必了,违背誓言被反噬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摊开手,一颗圆润的夜明珠在他手心盈盈闪耀,而后悠悠飞至半空,漂浮在两人中间,行无咎微笑道:“这皎珠可以记录声音和影像,就暂且作个见证罢。”
姚婵不解:“为何不立誓?难道你打算毁诺?记录下来又有什么用?”
行无咎意味深长地道:“没什么用,秋后算账的时候比较方便罢了。”
姚婵心想:如果你打定主意违约,我还能把它拍你脸上跟你要说法么?太儿戏了。于是借着宽大袖袍遮掩,她单手悄悄捏起一个法诀,虽缺了另一人法力无法彻底立誓成效,但有言语作证,也足够了。
行无咎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问道:“姚婵,倘若你毁诺离我而去,那么我做什么都可以?”
姚婵笃定道:“可以。”
她一生顺风顺水,说是天道宠儿也不为过,自出生起从未遇到过无法攻克的难关。对于如此简单的承诺,她满怀自信,不假思索便一口应下。
行无咎微笑着,一字一顿地道:“哪怕是很过分的事情?”
姚婵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不过同样的,当我要求你履行承诺时,只要是你能做到的,你必须守信。”
行无咎淡淡一笑,沉声道:“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