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诀和杨君庭互相搀扶着从冰冷的河水中走回岸边。
杨君庭喘着气,还不忘打趣:“你他妈跳得真利索,差点砸着我。”
方诀抹了把脸上的水,勉强地笑道:“救人心切,理解一下。”
他将杨君庭扶到折叠椅休息,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浴巾,胡乱擦着湿发,目光在片场扫了一圈,才对杨君庭说:“我去看看知远,您再歇会儿。”
杨君庭年纪不小了,从这么高的桥跳下实属敬业,此刻精疲力尽地对方诀摆摆手,挽起袖子,让现场医护给他量血压。
桥上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手机镜头纷纷对准下面。
方诀却径直地往上面走,唐浠机警地在前面开路。
只是近距离走过去还是引起一阵骚动,好在剧组的场务过来充当人墙,他才顺利走到监视棚。
曹奕文正在和林知远看回放,镜头里林知远亲眼看见方诀跳下去救人的瞬间,脸唰地失去血色,身体因为承受不住冲击,在人群之外双膝跪地,空洞地望着前方不断涌来的人影,直到镜头切至远景。
“演得太好了。”衾月卉对曹奕文低声说。
他没有回应,只是一个劲儿看回放。
痛苦层层累积,几乎令人麻木。
直到方诀悄无声息地坐到他身边,林知远心里才渗出一丝酸涩。他转头看向浑身湿透的人,知道他在担心自己,轻声说:“去换衣服吧。”
方诀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毫不犹豫道:“走吧。”
林知远目光低垂,从他腹部缓缓上移,掠过唇边,最终望进他的眼睛,眼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
天色将暗未暗,他们一前一后走回方诀停在远处的房车。
唐浠已经提前在车里准备好下一场的戏服,见林知远也跟上来,有眼力见地想要下车,只是被他拦住:“先别出去,外面人太多了。”
就不要再给傅双的伤口撒盐了。
林知远心想。
唐浠不确定地看向正在脱衣服的方诀。
“听他的。”
方诀套上干爽的黑T恤,半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眼帘,整个人显得慵懒而温柔,连说话语调都舒适两分。
“再过两天文昌杀青就要去杭州了,你要用的东西开始准备了没?”
林知远的视线黏在他裸露的腰腹间,喉咙不自觉地发紧,沉声道:“到时候再回北京拿就行。”
“也不嫌麻烦。”方诀低声嘀咕。
他把湿裤子扔在沙发上,黑T恤下摆刚遮住大腿,但依稀还能看出的轮廓。
林知远见状,微微仰起下巴,下意识地瞥了眼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唐浠,迟疑片刻后才走到方诀面前,斜睨着他,冷声道:“你还要换多久?”
方诀笑得得意,挑衅地挑眉:“你说了算。”
“干脆全脱了。”林知远抓起一旁的裤子,不轻不重地甩到他脸上,“这么爱让别人看。”
方诀把裤子从头上拿下来,不悦地蹙眉:“你让唐浠留下来,又怪我干什么。”
林知远尴尬地抿嘴,找补道:“你快点儿换,下次不要这样。”
他慌忙地转身,才发现唐浠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只听身后的人在嘿嘿地偷笑。
“你要是替我不自在呢,就不要怕这个怕哪个的。”方诀嘴角带着笑意,意味深长道:“我们又不是见不了光。”
林知远闻言,浅淡地笑了笑:“知道了。”
方诀仔细地注视他一番,还是看出他的心思。大步走到他面前,眉心微皱着:“别太担心,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的,而且没几个月就结束了。”
过去与现实的剧烈拉扯,让林知远感到撕裂,他的确很难从一个深陷几年的心境挣脱出来。
方诀不想看他这么难受,有个一闪而过的瞬间也会后悔开拍这部戏。
他放软声音哄了林知远几句,又抓着他的手,把人往沙发上领,亲得林知远缺氧,不住地喘息。
两人没有过分纠缠,只是浅尝辄止,在急促的喘息中慢慢平复心绪。
方诀抬手,轻轻整理着林知远翘起的发梢,语气恢复平常:“回北京之前告诉我,我陪你一起。”
林知远抬眼看他,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
方诀微微歪头,眉峰压低,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刚才答应我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这一刻,林知远才真切地感受到方诀的变化,那种自然流露的掌控欲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让他想要顺从。
林知远连忙移开视线,却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余光中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片刻不肯离。
“好吧。”
林知远垂下头,放弃挣扎。
方诀听到满意的答案,突然发现这样的林知远也很有意思,很生动。
白日寂灭,黄昏的光线淡淡地映在广袤大地。
他们站在车前,望着遥远的天空,默默踌躇片刻。
十几岁的日子总是无比的漫长难熬,事情闹得太大,林知远忽而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承担。
细雨如丝,轻轻洒落,绿树间的灯光透着一层薄雾,空气里也尽是清冷的味道。
今晚的文昌难得下雨。
医院的灯光总是刺眼又毫无温度,玻璃窗上蒙着雾气,点点灯影从远处映在上面,眼前的城市街景也变得光怪陆离。
病房里,林立群生无可恋地靠在床头,对唐晓芬的哭闹无动于衷。
林知远斜倚在门边,双手无力地垂落,始终低头盯着光洁的鞋面,神情灰败。
而更多的却是迷茫。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进去挨骂?让林立群出完气,他和方诀也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吗?
这又怎么可能呢。
方诀在跟着救护车送林立群来到医院,赶来的警察做完笔录后就通知保姆阿姨把他接走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他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
雨声渐密,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冷风裹着湿气灌进来,吹得他后背发凉。唐晓芬的哭声早已嘶哑,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仪器滴答声。
方诀匆匆回家里后,不顾阿姨的阻拦,从衣帽间拿出行李箱,开始囫囵地往里面装衣服,动作快得近乎粗暴。
他今天必须带林知远离开。
而阿姨一直支支吾吾地站在旁边把他刚装好的衣服又重新放进柜子里。方诀烦躁地抹了把额角的汗,耐着性子问:“阿姨,您到底要说什么?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阿姨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面色为难道:“小诀,你不能走……”
方诀实在不想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转身“啪”地把箱子合上,又从抽屉里把各种证件找了出来,顺便往口袋里塞了一张没有和方洲寅绑定的银行卡。他也不再管阿姨要说什么,手刚搭上门把手——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方诀顿时警铃大作,猛地回头看向阿姨。
“你父亲都知道了。”阿姨颓然跌进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怎么会知道?”
方洲寅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何况阿姨也是接到警察的电话才知道的。
阿姨手扶着额头,疲惫地掀起眼皮,瞥了眼墙上的监控。
方诀了然地颔首,苦笑一声放下行李,闭眼平复片刻,才神色平静地打开门。
来的不止方洲寅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四名保镖,都是方诀熟悉的面孔。
方洲寅穿着黑色的西装,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还是忍住没有动手。
方诀嘴唇微动,话噎在嗓子里,发不出声来。
方洲寅走进来,目光粗略地扫了一圈,最后视线放到门口的行李箱上,咬紧了后槽牙,沉声道:“我就问你,你不好好上学,你拿着这些东西要去哪?”
少年人年轻气盛,在想到自己的父亲可能看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涨红,倔强地别开脸,低声道:“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方洲寅像听到了一句笑话,短促地冷笑,“那你出去租的房子花的是谁的钱。”
方诀最烦方洲寅这个样子,火气窜了上来:“我妈留给我的钱。”
“很好。”方洲寅若有所思地点头,眼神黯淡下来,“以后这点儿钱你一分也花不到了。”
方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凭什么!”
方洲寅的耐心告罄,不想再跟他废话,皱着眉:“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在这里上学了,我不会让你再跟那个人见面。”
他说完,身后的保镖立马上前,方诀见状惊恐地往后退后几步,脊背撞上墙壁,大喊道:“你疯了,我马上高三毕业了,你知不知道临时转学会影响我!”
方洲寅积压的怒火终于压不住,吼道:“你也知道有影响,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往自己身上抹污点!”
小孩子不懂说话要有技巧,所以总是说出真心话试图反驳,试图说服他人:“不是污点,我喜欢他!”
“够了!”方洲寅厉声打断,向保镖挥手,“赶紧带他走。”
方诀激烈反抗,握紧拳头挥向来人,踹翻旁边的椅子,打掉阿姨精心挑选的花瓶,室内顷刻一片狼藉,玄关处的玻璃碎了一地,而最后地上只留下几滩血渍。
而林知远在那一晚再也没有打通方诀的电话。
在确定方诀不在文昌后,林知远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只是林立群每天都送他,还把那间房子里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该扔的他也都扔了。
林知远站在旁边看他把一件件扔,也没有阻拦。
林立群每天变着花样做早餐,晚饭带他下馆子,饭后陪他散步。多数的时候,两人只是沉默地走着。
林知远很想说“别装了”,却始终开不了口,只能配合着这场林立群认为很重要的表演。
直到在某个周一的早自习,高老师忽然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问了他关于走读的问题,又无意间说道:“方诀突然要转学,他家长也直接不让来了,真是 ……”
语气里尽是惋惜。
林知远轻轻“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抱着一沓试卷往回走。办公室在另一栋楼,他慢吞吞地上楼,几个打闹的同学不小心撞到他,试卷散落一地。
“对不起班长!我们没看见!”
在一片慌乱的道歉和捡拾声中,林知远怔在原地,直到被人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林知远重新抱好试卷,沉默地继续往楼上走,那几个同学狐疑地面面相觑。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好似方诀从来没有来过文昌,学校里也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门口的早餐店里只有他一个人会吃油条泡豆浆,公交车的后座永远挤满了人,而那盆茉莉花也被林立群“无意”间丢弃。
林知远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却日复一日在天台的墙上刻下日期,最后发现自己写满了方诀的名字。
他用刷题麻痹自己,直到眼睛和头胀疼才肯入睡。梦里空无一物,醒来面对的只有漫长的等待。
就这么一直等啊等,在临近五月底的晚上,当文昌渐渐沉入梦境时,一个来自北京的号码打破了林知远近乎麻木的生活。
方诀尽管没有人身自由,但一直在尝试联系林知远,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发现。
直到这次方洲寅要出差一周,他才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沿街寻找能打公共电话的地方。
林知远接起电话,在对方极力压抑的哽咽声中,立刻认出了他。
“你在哭吗?小诀。”他问。
方诀猛地吸了吸鼻子,长吁一口气,说道:“对不起,远哥。”
林知远摇摇头,轻声说:“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错。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握紧电话,问着他一直提心吊胆的问题,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慢慢放心下来。
北京的人很多,方诀总觉得烦闷,总想迫不及待地快点走。
后来的每天林知远总会在十一点多接到方诀的电话,他做着试卷,说道:“那我们回杭州吧。”
“好啊。”方诀说,“反正去哪儿都好,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他们一步步地规划着未来,期望着有属于他们的落脚点。
高考那天,晨光刻在教室的窗户上。林知远像往常一样坐上公交,手里握着刚收到的信件。他摩挲着信封,蹙眉望向窗外绿得发亮的枝叶,取出里面的机票,对着阳光看清了目的地。
走出考场时,身边的人都往校门口涌。林知远在平静中带着一丝悲伤,他的青春也在急促的铃声落下帷幕。
文昌拥有全省最长的海岸线,这一年又迎来旅游旺季,各地旅客络绎不绝,月亮湾的人却还是不多,白得发光的沙滩,蓝的刺眼的海水,海面的不远处点缀着几个小岛。
林知远沿着海边漫步,喝着路边小店买的冰啤酒,迎着海风等到了狂奔而来的方诀。
少年人总以为长大就会有更多的选择权,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不知天高地厚对抗全世界。
方诀抱着一束送到了林知远面前。
海风卷走花的香气,林知远伸手摸了摸方诀的脸颊,说:“会后悔吗?”
“不会。”
永远不会。
看完日落,他们搭乘飞往杭州的航班。三个小时的航程中,只有厚重的云层、若隐若现的月亮和偶尔闪现的城市灯火。
方诀热得浑身湿透:“比文昌还热。”
林知远用书本替他扇风,笑道:“是啊,杭州的夏天很难熬。”
住进提前预订好的酒店,不等收拾,方诀就捏住林知远的后脖颈狠狠地咬住他的下唇。
深夜,窗边的急喘声,是把爱和想念付诸最真实而原始的行动,变成无穷无尽的欲念,把彼此融入彼此的身体,永远永远地留下痕迹。
两个月的暑假里,他们在笕桥附近租了个十几平的小屋。林知远在楼下的兴趣班顺利做上暑假工,月薪2300。
2013年的杭州生活成本并不高,两人的工资够维系生活。
方诀则误打误撞进了剧组当临时群演,日薪八十,随叫随到。
为了这珍贵的八十,方诀的整个暑假里常常半夜被电话叫醒。每次林知远都会送他出门,又在等车时在便利店买好牛奶,玩笑道:“快喝,再长高点儿
回到家后,林知远总是睡不着。关着灯呆坐,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方诀刷牙的背影、穿衣的动作、上车时水肿的双眼,还有拥抱他时那双遒劲有力的手臂。
想到深处又不敢再想,他蒙上被子强迫自己入睡
暑假匆匆而过,林知远如愿被杭州的大学录取,方诀则选择了杭州下沙的学校,离他曾经的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一生活不算忙碌,方诀也合理地规划起来,有了钱就往林知远的卡里转,生怕他吃不饱穿不暖。
他们一周见一次,有时和方诀坐几个小时的车到宁波象山的海边游玩。
沿途是破旧的长桥和翻涌的海浪,荒废的建筑,经年失修的柏油路,沿海南线没有开发,海风异常大,路边的夹竹桃吹落了一地,方诀在无人处用力地吻着他。
只是命运还是没能眷顾。
十二月的杭州湿冷刺骨,即使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寒风依然无孔不入。一天课下来,脚底冻得失去知觉。
路边的树只剩光秃秃的枝丫,路灯在风中更添萧瑟。
在便利店买烟时,老板娘看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嘀咕一句:“今年真冷,过段时间还要下雪。”
林知远揣好烟,裹紧围巾道谢离开。
回到家,方诀刚把煲好汤端上桌,开始兴奋地跟林知远分享最近的剧组生活,话里全是都表演的向往,但说了没有两句就又按着林知远亲。
“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呢?”林知远被亲得五迷三道,瞳孔都没办法聚焦。
方诀努努嘴:“我想你啦。”
林知远最受不了他这样,只好扬起下巴又“吧唧”亲了他一口,眨动一双大眼睛,小声地说:“我也想你。”
“看来你不是很想吃饭。”
方诀发誓再也不会相信林知远的鬼话,他最擅长蛊惑人心,把人一钓一准,“恨死你了。”
林知远抬手擦着他额间的汗,用尽所有的力气,攀上他愈发宽阔的肩膀,贴着他的耳边:“别恨我,宝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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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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