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气候反常的冷。
时浅开始在明晏的屋子里打地铺,这房间有暖炉,比他平时住的小阁楼暖和得多。
一晃眼他已经盯了十天,然而却毫无收获,他根本感觉不到教王口中灾星辉映的紧迫。
天象之说,他小时候也略有研究。
天狼星,夜空里最明亮的一颗星辰,光芒带煞气,预示战乱兴起。
破军星,北斗第七星,预示先破后立,主刀兵之劫。
战乱兵燹,都是国之大忌,难怪教王如此重视,这若是被有心之人散播,真的会引起恐慌吧?
时浅的脑子里是九年前的明晏——那家伙曾经倒真有几分天狼破军的风采,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存在。
明晏已经醒了,现在的他像一只受伤的雏鸟蜷缩在被窝里,苍白如玉的皮肤能无端地让人生出怜意,慵懒地问道:“这么早去哪?”
时浅站在门边搓手:“教王有令,让我每十天汇报你的情况。”
明晏嫌弃地裹紧被褥:“去太阴殿是吧?那正好顺路帮我带只土窑叫花鸡回来。”
时浅提醒:“你是说西隆大街那家秘制土窑鸡?人家早上还在杀鸡呢。”
明晏笑了笑:“我跟那店家挺熟的,你说是我要的,让人家先给你烤一只就行了,快去吧。”
时浅伸出手,示意他给钱,然后骑马往太阴殿去。
今年是圣教三年一度的红莲祭,八洲的王爷都要入京面圣,街道上也早早地开始挂花灯。
雪落在红灯上,衬得美丽。
他先去找土窑鸡的老板说了这事,然后才继续往前去太阴殿。
罕见的,教王竟然是在等他,开门见山地道:“太子罚了侯青,侯青出言不逊,该罚。”
时浅没有说话,这事肯定早就传到了教王耳里,教王既然没有罚他,应该就是不予追究了。
教王果然并未深究,问道:“最近如何?”
时浅回答:“一切如常。”
教王略一思忖:“钦天监最近也没有占出新东西了,甚至之前的卦象也更加模糊不清……罢了,你还是盯紧明晏,有任何反常立刻回来汇报,另外还有一件事,风晚和我提了你。”
时浅微微一惊——风晚是天道场的首领,也是修罗场的大统领,他可以从挑一些看上的人提拔到自己手下,但修罗场规矩森严,即便是风晚,提人也需要得到侯青的同意。
侯青不放人,那就只能教王点头。
教王轻敲扶手,说出了他梦寐以求的话:“按照规矩,人道场五年一次选拔,优胜者才能晋升入天道场,但我知道侯青和你有些过节,既然风晚提了,我也乐意给你这次机会,好好盯着明晏,等太子大婚结束,去他手下吧。”
“谢教王!”时浅受宠若惊,他再次叩拜,起身离开的时候脚步都更显轻盈。
教王看着那个开心的背影,在玉座上不动声色地冷笑。
过了片刻,左护法从后殿走出,好奇道:“刚刚那个人,是九年前容妃以死相挟、逼着您放过的那个孩子吧?”
“是高韵的儿子。”教王点头,“来的时候才十一岁,一晃眼这么大了,当年送进修罗场的时候他年纪最小,即便如此,也没几个人能与之媲美,时磐确实教了个好儿子啊。”
左护法唏嘘:“容妃也没管过他死活了。”
“她倒是想。”教王不屑轻笑,“容妃想时浅活着,最好的方法就是乖乖闭嘴,他既然有本事活下来,我也会按照修罗场的规矩对他。”
左护法回忆:“侯青又是怎么回事,教王特意把时浅安排在他手下,竟然一年了还搞不死?”
教王的脸上虽然是温和的神色,眼眸内却带着一丝狠辣:“侯青那个性子,喜欢折磨,但要杀他又有何难?明晏不好相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暗中搞死了,还免得我动手,又要和容妃起争执。”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他耀武扬威带回来的质子明晏,早已经从人尽可欺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既不想这个人过得太舒服,也不能明目张胆真的杀了他。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明晏和时浅自相残杀,这样即便出了什么事,太曦那边追究下来,也好一箭双雕把时浅推出去顶罪。
教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又商议起了其他事情。
***
时浅离开太阴殿,又等了一个时辰才拿到热腾腾的土窑鸡,店家贴心的用三层厚纸包好,隔着黄泥他都能嗅到诱人的香味。
时浅一只手抱着土窑鸡,然后在不远处找了个江湖郎中的摊子前坐下。
郎中半眯着眼,问他:“看病?买药?”
时浅从怀着取出一个盒子递给郎中,又将里面的东西一一铺好:“我想找您看看药。”
郎中用一种十分鄙视的目光瞅着他:“没钱就滚。”
时浅连忙道:“你先看看啊,我这里带的可都是上等的好药。”
郎中扫了一眼,目光雪亮地盯上了一颗珍珠色药丸,光是嗅着气味,整个人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低呼:“这玩意……梦华散?梦华散可是禁药啊,一颗就能在黑市里卖到二十两,你哪弄来的?”
时浅又从怀中拿出另一盒药递给他:“我这还有一份,你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郎中嘘声提醒:“你不要这么大摇大摆地拿出来,梦华散只有圣教的几位大长老能用,私下贩卖抓到要坐牢的!”
“真的是梦华散?”时浅追问,“您看仔细了。”
“如假包换。”郎中瞄着他耳朵上醒目的红风莲耳坠,“你是修罗场的人?这玩意从哪偷来的?”
时浅下意识地遮住,将药推给他:“这是我从别人那里拿到的,想换点钱而已,这两颗就当是问诊费了。”
郎中心领神会:“好好好!下次有货你再拿来找我,咱俩平分,放心,只要有钱赚,我不会说出去的。”
时浅重新抱着土窑鸡起身离开,边走边沉思。
云华宫本是废太子澄安养病的行宫,先皇后薨逝后,废太子去天恩寺出家,云华宫自此给了现在的太子澄华,澄华又在五年前给了明晏。
巴掌大点的地方,他第一天就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把明晏平时吃的所有药全部拿了一遍,就算有所隐瞒,那个时间点也是动不了手脚的。
若是心中有鬼,明晏肯定会把真的药藏起来,所有他特意隔了几天再重新再偷了一份,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这些药前后有没有变化。
但郎中却说两份药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
走不出几步,他被人拦住了脚步,是侯青的手下林安。
时浅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行礼:“林哥。”
“谁是你哥?”林安骂了一句,看着他脖子上一道遮不全的伤,又盯着他的脸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说,你改行吧,别跟着哥哥们天天混日子了,长这么一张脸,不如子承母业,去月下云庭赚点别的钱吧。”
时浅委屈巴巴:“教王点头愿意放我走,我马上就改行。”
林安被怼的一时语塞,瞪眼看着他手里抱着的东西,伸手来抢:“才换了主子就跟着吃上肉了?”
时浅往后退了一步:“林哥,这鸡……”
“吃你一只鸡罢了。”林安用刀柄直接敲开黄泥,“都是兄弟,别这么小气。”
时浅看着他啃鸡腿,这才解释:“林哥,这只土窑鸡不是我买的,大早上的,店家还在杀鸡拔毛呢!这是明公子提前要的,让我过来取。”
林安脸上的笑果然僵住,扔了鸡腿拽住他往人少的巷子里走。
时浅也不反抗:“侯青每个月就只给我发二钱银子,这只土窑鸡一百五十文,你用脚指头想,也不是我能吃得起的东西吧?”
林安啐骂一声:“你敢耍我?”
时浅用力按住林安的手腕,强行从自己的胸膛挪开:“林安,我们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林安恶狠狠地瞪着他:“下四场有几个人能一出来就进帝都的?你不过是沾了教王的光,真把自己当回事呢?”
时浅收敛了笑意:“你能来帝都不也是巴结的侯青?现在还变着法子讨好他、是为了以后能顺利升入天道场吧?我知道上次的选拔你没通过,位置就那么几个,谁都想爬上去,但嘴皮子厉害没有用,一动刀立刻就会原形毕露。”
林安被他一句话说得额头绷起青筋,刀锋赫然出鞘:“你找死!”
时浅也轻轻搭住刀柄,温声道:“天道场、人道场都不允许私下械斗,但下四场教的就是杀人!是你非要和我鱼死网破!”
侯青倒抽一口寒气,另一道更加锋利的刀芒已经贴着脸颊划下,两人在狭小的巷道里一阵搏斗。
那把刀很破旧,刀口都是裂开的,竟然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压迫力。
冰天雪地里,林安沁出一身热汗,悻悻道:“你还敢还手,那天太子不是恰好路过,是被你们勾过去的吧?”
时浅乖乖地对他一笑:“我哪有权利去找太子,我也不知道明晏干了什么,太子突然就来了。”
“你放屁。”林安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明晏勾引太子,你也想故技重施是不是?最多一年,你还不是得回来?何必这么快撕破脸,大家都不好过。”
时浅似是不大在意:“林哥,我真不知道。”
林安冷笑提醒:“时浅啊,别跟错主子。”
片刻,时浅收刀入鞘,捡起地上的半只鸡,不冷不热地提醒:“你还是自己重新买只叫花鸡赔给明公子吧,他那暴脾气,生气了我可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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