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帝都连下了几场雨,秋风拂过带了些微凉,昨夜的雨水从屋檐角上滴滴坠落。
明晏住在城北的离厌宫,他自打回来就在宫里养伤,顺手把时浅也接了过来,白沙洲调查未出,这本来是件挺不合规矩的事情,但既然皇上没提,应该就是默许了。
时浅独自站在院子里,青色的瞳孔长久凝视着天空,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这双被捧上神坛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雾霾,引以为傲的天卦竟然什么都看不清。
他隐隐约约有种奇妙的感觉——祸福相依。
但他不知何为祸、何又为福。
半个月前的战败恍若隔世,白沙洲被万流军占领屠了城,爹战死,娘失踪,两个哥哥也至今避而不见。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苍凉山时候明晏那般警惕的神情犹在眼前,他知道离厌宫这扇宫门内并非自己的安身之所,而是要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轻咳声从身后传来,明晏一个箭步就扑到了他面前,好奇地盯着那双眼睛看个不停,问道:“这几天我问过你的事,传得神乎其神,喂,你实话告诉哥哥,那个天卦问命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时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近距离再看明晏,他换了身月白常服,玉带束腰,看起来更像雍容华贵的富家少爷,和那天单枪匹马救他的少年英雄判若两人。
明晏围着他转了两圈:“真有这么神奇吗?那为什么你一开口就满嘴胡说八道差点害死我?”
时浅的目光也跟着明晏转,好奇怪,这个人上阵杀敌的时候像一只矫健的雄鹰,这会怎么又好像一只扑闪着翅膀的母鸡?
明晏随手捏了捏他单薄的肩膀,连连咋舌:“我没有亏待你吧?怎么一下子瘦这么多!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弄去。”
时浅想了想,鬼使神差地脱口:“母鸡。”
几个婢女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噗嗤”一笑。
“母鸡?”明晏若有所思,“是该吃点好的补补身体,那就炖母鸡汤……”
话音未落,一辆疾驰的马车飞奔而来停在宫门口,几个锦衣卫不请自来,下马拱手行礼:“十七殿下,卑职奉皇上的命令,特来缉拿时浅,还请您行个方便,把人交给我们。”
“缉拿?”明晏听出了一丝异常,追问,“他犯什么事了?”
锦衣卫圆滑搪塞,谄媚地笑起:“皇上没说,卑职也不敢问。”
明晏只得让开一个身位,狂风骤起,锦衣卫不由分说押着时浅粗鲁地往前推,又直接提着他的后领扔上了车。
“喂……”他大步追出,“你们态度好点。”
锦衣卫面上恭敬,只是手上动作丝毫未缓。
明晏从飞起的窗帘下看到了时浅苍白失神的脸。
少年茫然,长发凌乱的遮住了眼睛,像一只被骤雨打落的囚鸟,不挣扎,不哭喊。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泥浆四溅,狠狠泼了明晏一身。
离厌宫恢复安静,婢女小心地瞄着他,半天才小声问道:“殿下,母鸡……还要吗?”
“你们自己弄了吃吧。”明晏往外走,边走边沉思,“我出去一会。”
***
整个帝都笼罩在一层阴霾里,明晏直接去了大哥的太子东宫,他几天前便得了消息,说锦衣卫已经从白沙洲回来,不知是带回了什么样惊人的线索,至今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传出。
半个时辰后,太子挥手屏退左右,书房内只剩兄弟二人。
明晏围坐在香案前,语气焦灼:“大哥,我问你半天了,你别装死啊,锦衣卫刚刚把时浅带走了,是查出来什么了吗?”
太子素来拿这个亲弟弟没什么办法,他又不能把人直接轰出去,慢条斯理地看书:“你把人接到自己宫里本就不合规矩。”
明晏理直气壮:“没规矩你们不也没反对!”
太子轻抬眸,明晏果然眼神心虚地回避。
太子无奈:“护送赈灾粮这事本来是派了别人去,是你硬让人在家里‘病’了半个月出不了门,还有,你既然都发现白沙洲情况不对了,怎么还脑门一热单枪匹马的闯过去?”
明晏小声辩解:“情况紧急,顾不了那么多。”
太子心有余悸,又担心又后怕:“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城里有毒烟,多危险啊?”
明晏借机追问:“大哥,毒烟怎么来的,锦衣卫查清楚了吗?”
太子顿了顿,反问:“父皇压着不让说,自然是有难言之隐,倒是你,这几天你有从时浅嘴里套出来什么东西吗?”
明晏摊手:“一问三不知。”
太子放下书卷,这才正色:“那先说说时磐吧,时磐此人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和正妃也是相濡以沫,直到那个舞伎高韵出现,他忽然间就像鬼迷心窍一样力排众议纳其为妾,后面又生了第三子,时浅,不过这么多年小儿子养在家里不让碰军务,所以两房妻妾也算和谐。”
明晏默声半刻:“英雄难过美人关,人之常情嘛,时磐也没有乱搞,就一个妾罢了,父皇宫里的女人……”
“咳咳。”太子一声轻咳打断他,“不要口无遮拦。”
明晏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太子被他的表情逗笑:“五年前全国大疫后,国库吃紧,各地军饷皆减,到后面更是分文未发,好在东地富裕,时磐的老丈人不计前嫌接济了不少,另一方面,时浅天生青瞳,天卦神算更是小有名气,当地的富商巨贾争先恐后地斥重金求他起卦,也补了一些军费,就这么熬过了三年。”
明晏脱口而出:“这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但凡朝廷补一点,东地不至于这么快沦陷!而且你也信这个?大哥,你不是最讨厌这种东西吗?”
太子从桌上翻出一张纸递给明晏:“锦衣卫冒死潜入被敌军占领的白沙洲,在苍王府的废墟中发现了一个玉匣,打开之后,里面不仅有侧妃高韵私通万流的书信,还有一张祈雨卦象图。”
明晏看着纸上复杂的图案和梵文,把之前所有的狐疑走马观花地在脑子里重过了一遍,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祈雨……有什么问题?”
太子的指尖重重点在图案中心:“锦衣卫找到了那天祈雨祭祀上幸存的侲子,人家很肯定这就是时浅画的,还按照卦象所指依序放了引风铃协助起风落雨,每一处位置都与毒烟扩散的源头完美吻合!”
书房内陷入死寂,太多的震惊让明晏的脑子一团混乱。
太子压低声音,语气森然:“锦衣卫继续追查高韵的身世,这一查更是令人震惊,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前朝神算一门的后裔,前朝覆灭于巫蛊之术,神算一门早就被杀干净了,两百多年过去,居然还会有漏网之鱼!既是前朝余孽,私通敌国也就顺理成章了。”
明晏猛地抓住太子手臂:“大哥,你是说我千里迢迢拼死救回来的人——是卖国贼的儿子?”
太子点头,神色漠然:“我看这事不像凑巧,倒像是算准了时间故意为之,祈雨招来的大风确实助长了火焰和毒烟,这才是白沙洲溃不成军的根本原因,父皇念及时家世代忠烈,时磐虽糊涂一时,最后也已以身殉国,他的宠妾和儿子惹出这么大的事……
明晏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颤声哽咽:“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压得住?时磐已经死了,高韵到现在都是下落不明,那……”
太子盯着弟弟泛红的双眸,在短暂的沉默后,声音低如叹息:“母债子偿,这事父皇自有定夺,你不要再任性乱插手了,万般都是命,你把他救回来,就是要让他清清楚楚看明白自己的罪孽。”
明晏如遭重击,他起身欲走的时候,太子近卫在门口跪地求见:“殿下!卑职有要事汇报。”
不详的气氛笼罩起来,太子低喝:“进来。”
近卫满头大汗,加快语速:“殿下,三王借故不愿出兵相救,白沙洲……只能谈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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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04章:噩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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