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为了不引人注目,唐择玉和薛滔并没有一起行动。
薛滔要去丹坊寻觅价格合适的培元丹,唐择玉则是帮裴寂购置朱砂。他们二人暗中约定稍后去后山的紫竹林碰面,随即汇入人流,暂时分开。
外事广场的交易一条街发展多年,早已形成一定的规模,既有鳞次栉比的固定店铺,也有随地铺开,随买随走的散户。
朱砂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基本每个画符的初学者都会用到,它的稳定性让它不愁销路,街上卖的人不少,只是质量参差不齐。
唐择玉悄然散开神识搜寻,扫过前面半条街都不满意,神识快到街尾才捕捉到一股纯正平和的灵气波动。
他心下一动,迅速赶过去,目光立刻锁定地摊上那一小盒赤色,泛着细腻光泽的朱砂。
“这个怎么卖?我要了。”
唐择玉蹲下身,拿起朱砂,抬起头问道。
摊主跟着抬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摊主竟是方才在外事广场交过手的刘杰,洪客和严冲也在旁边,三人脸上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方才还剑拔弩张,转眼就成了买卖双方,微妙的气氛一时凝固。
唐择玉率先回神,打破沉默,他仿佛没感受到空气中的异样气氛,神色如常地重复了一遍:“怎么卖?”
刘杰下意识地比了一根手指,声音嘶哑:“一百下品灵石。”
朱砂成色极佳,孕有灵粉,是刘杰偶然所得。他不会画符,留着也是无用,就打算换点灵石修炼。
他提前打听过朱砂的市场价,像他这样的好货,遇上识货的人,喊上八/九十也有人买。
他报个整数,方便别人还价。
可现在买主是唐择玉,刘杰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被唐择玉深邃难测的眸光一盯,脑子一热,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你,你可以还价。”
话音一落,另外二人不忍直视地别过脸。
唐择玉欲言又止,他用手掂量了一下手上的朱砂,感受到其上流动的灵气,心知这个价格并不贵。
他的目光在面前三人身上短暂停留,心中已有计较,爽快地付给刘杰一块中品灵石:“我要了。”
中品灵石入手,那精纯浓郁的灵气让刘杰眼底划过一抹喜色,不同灵石的等级划分不止是数量的差距,还有其内蕴含灵气的质量。
一百块下品灵石听起来多,但加起来的灵气比中品灵石稍逊。
唐择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此举是示好,还是不屑计较?
刘杰握紧灵石,这一次他心中没有贪念,反而多了忌惮。
任谁看,唐择玉都不像是山穷水尽的样子。
钱货两清,唐择玉仔细地将朱砂收好,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刘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手心的灵石有些发烫,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人,喃喃道:“你们说他是什么意思?他现在不记仇了吗?”
这些年来,唐择玉睚眦必报,何曾这般大度过?
洪客擦拭自己的大刀,抬眼望向天际不知何时滚来的厚重云层,心头涌上一层阴翳。
他神情冷肃,沉声道:“外门只怕要不太平了。”
后山的紫竹林幽清僻静,少有人行,是个谈事的好去处。
唐择玉先到一步,放出魇鸦警戒。
小家伙悄无声息地从他的影子里分离,化作不起眼的暗影,融入周遭摇曳的的竹影中。
待唐择玉做完这些,薛滔也准时赶来,二人步入林中凉亭,对面而坐。
唐择玉回想在街上遇见的刘杰等人,问起薛滔:“你在外门待的时间长,对洪客、严冲、刘杰三人可有所了解?”
薛滔诧异唐择玉有此一问,认真思考后回道:“他们三人在外门弟子中小有名气,严冲是个独行侠,脾气不算好,但遇上能拉一把的事,极少袖手旁观。”
唐择玉颔首,这一点他有看出来,王臣冲动,一度被肖彬煽动,是严冲将其拉回。
“刘杰常在街市摆摊,货物来源颇杂,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他这人不爱说话,给人的感觉阴阴沉沉。”
唐择玉刚从他哪儿买了朱砂,对这话表示赞同。
“至于洪客,”薛滔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郑重,“他筑基大圆满多年,手下聚拢了百来号人,在交易街有固定据点,算是外门一股不小的势力。”
薛滔说到这里,有所顾虑,看了唐择玉一眼,见他面容平静,这才继续往下道:“我听闻他近期有突破的征兆,正欲闭关冲击金丹期,想争夺下半年的内门名额。”
唐择玉回想和洪客短暂的交手,其灵力浑厚,根基扎实,挥刀时对灵气把控精准。
“我观他气息沉稳,若能静心闭关,冲击金丹不是难事。届时晋升内门,水到渠成,为何还在意我那点悬赏?我看他也不像是对自己没信心的人。”
内门弟子的补充,除了招新,就是从外门选拔。
杂役弟子筑基可参与外门弟子考核,升外门弟子,同理,外门弟子结丹便可以参与内门弟子考核,升内门弟子。
如果不想挪动,金丹修为也能在外门混个长老当当。
薛滔闻言,面上泛起一丝苦涩:“以前确实如此,但如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唐择玉身上,欲言又止。
唐择玉对上他的视线,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外门诸多的不合理之处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他嘴角微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语气:“是我的缘故?”
准确说是因为夺舍者。
薛滔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外门事宜除执事长老管辖外,还需执法堂监督协调。
执法堂首席握有实权,位同长老,非一般弟子可比。
唐择玉被夺舍这些年,夺舍者尸位素餐,疏于管理,肆意破坏,导致外门懒政懈怠,风气日下。
如今云复礼上任,想要拨乱反正,面临的不止一个烂摊子。
资源分配不公,晋升渠道被堵,洪客这般实力,都得另辟蹊径。
唐择玉陷入沉默,心底泛起凉意。
夺舍者败坏他的名声,在外欺男霸女也就罢了,这都侵蚀到宗门根基,宗主那群人还护着?
唐择玉一想到宗主是利用他师尊的旗号,心中疑窦丛生。
他们维护的,真的是他唐择玉吗?
还是,别有用心?
夺舍者不过是一把趁手的刀,出现的恰到好处?
唐择玉心头一跳,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如坠冰窖。
他抬手压了压额角,强行压下这个惊人的猜想,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对薛涛道:“如果我让你去结交这三人,你可有把握?”
薛滔啊了一声,面上的神情有些滑稽。
他和三人并无交集,甚至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别说结交,贸然靠近,都会被人怀疑别有用心。
他深知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是那话到了嘴边,想到唐择玉对自己的信任,他又说不出来了。
他沉思良久,咬牙道:“我尽力一试。”
唐择玉见他神色凝重,一副视死如归报君恩的模样,宽慰道:“量力而行,不用勉强。若是情况不对,安全为上,及时抽身。”
“我明白。”薛滔点头应下,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唐师兄,你不怪他们对你下手吗?”
唐择玉摇头,他们之间并没有化不开的血海深仇。说到底不过是一方被通缉,一方拿钱办事。
交手之前,他们又不熟,自然没有情谊可谈。不过是各凭本事,各取所需。
“外门不禁弟子厮杀,他们想为自己博个前程,无可厚非。”
人有上进心又不是什么坏事,重要的是有上进心的同时,也懂得审时夺度,知进退。
他们今日出手更多是试探,并没有对唐择玉穷追猛打,不然就算唐择玉有底牌在手,对上五个筑基期,也很难全身而退。
唐择玉看好有分寸的人,他缺人手,若能拉拢,对他有利。
不过也只是他们三个,唐择玉看向竹林外,感受到魇鸦心底还未散去的戾气,想起另一人:“我和肖彬可是有什么过节,他不要悬赏也要置我于死地?”
薛滔恍然,忙道:“此事我偶然听林虎提起,把你送来外门的弟子和肖彬相识,有传言称肖彬从那人手中得到了你的储物戒。”
唐择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惯戴戒指的那只手,难怪他看见肖彬手上戴着储物戒时,总觉得违和。
外门弟子大多用的储物袋,便宜实惠,虽不乏家底殷实的世家子弟,嫌储物袋不够档次,选择买储物戒装气势,但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下品。
肖彬手上那枚有灵力遮掩,但瞒不过唐择玉的感知,是个品相极好的储物戒。
此刻想来,应当是夺舍者弄丢唐择玉的储物戒后,重新置办的新戒指,难怪唐择玉没什么印象。
肖彬得了天大的便宜,结果发现唐择玉没死,害怕唐择玉报复,想将唐择玉置于死地就说的通了。
但唐择玉转念一想,又隐约觉得不对劲。
夺舍者家底丰厚,内门弟子怎么会轻易把储物戒留给肖彬?
而肖彬得了重宝,今日交手非但没有动用,还显得底气不足。
除非……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唐择玉的脑海中划过:除非那枚储物戒上属于夺舍者的神识烙印并没有消失,内门的人打不开,便以此为饵,诱肖彬为他们办事。
肖彬没有疑心,他必然尝试过,觉得杀了唐择玉才是唯一的办法。
唐择玉心潮涌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在薛滔面前深究此事。
他转换心绪,将需要薛滔留意打探的事一一交代。
他对薛涛还在考察期,除了拉拢三人,其他皆是表面事物。
薛滔认真记下,为了方便他办事,唐择玉给了他几张传讯符,神行符以及防御符。
当然这是从桐城退回的聘礼中拿取,而非裴寂所赠。
师尊给他的东西,他从不轻易予人。
别过薛滔,召回魇鸦,唐择玉回到自己的小破屋,把自己一开始没做完的修屋顶工作做完。
魇鸦从他的影子里出来,化作寻常乌鸦大小,乖巧地用乌喙和爪子帮忙铺整干草。
唐择玉坐在房顶上,今日天色由晴转阴,苍穹上的云层越积越厚,阳光被彻底遮住,山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发稍。
魇鸦在他脚边跳来跳去,和那些稻草做斗争。
他伸手轻抚魇鸦光滑的羽毛,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还没给你取名字,叫什么好呢?小黑?”
魇鸦猛地抬头,不满地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下,努力地传递自己的心声。
【难,难听。】
唐择玉低声笑道:“不要那么挑剔,你还有小甲,小乙作伴呢。”
魇鸦闻言,啄的更急,传递过来的情绪充满嫌弃和抗议:【都难听。】
唐择玉无奈妥协,眼带笑意:“好吧,叫玄枭。”
玄为黑色,枭为首。
魇鸦歪头思索片刻,没思索出个所以然,但怎么想都比小黑好听。它很满意,振翅起飞,围着唐择玉转了两圈,仰天长啸。
下一刻,原本寂静的山野被唤醒,无数乌鸦的啼鸣此起彼伏。
它们振翅而起,在天空中盘旋,欢呼,像是在迎接它们的王。
唐择玉没有拘着玄枭,让它飞出去和族群联络感情,他日后还需要这群眼睛。
外门的混乱要想根除非一日之功,唐择玉如今身份尴尬,不便插手,但不代表他就会这样袖手旁观。
他取出一张裴寂绘制的传讯符,灵力微吐,符箓化作流光没入虚空。
他诚挚邀请云复礼明日午时在外事广场一续。
他和云复礼之间,一句相会足以抵过千言万语。
云复礼一定会来。
但唐择玉不会赴约,他的目的是让云复礼出内门,亲眼看见外门的真实情况。
之所以不在传信中言明原委,是他对眼下的青玄宗格外谨慎,他无法确定这信件会不会被人拦截。
当然,他也藏了一点私心。
云复礼做事认真负责,既然到了外门,定然要检查外门庶务。
倘若他什么都没查到,便是内门有内贼,倘若他撞个正着,断然不会放任自流。
至于唐择玉爽约……
他自会准备赔礼。
发完传讯,唐择玉抬头看天,时候不早了,裴寂说了让他早点回去,是时候动身返回桃花源。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了结。
唐择玉抬手,高空中盘旋的玄枭乖巧落下,停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鬓角。
唐择玉摸摸它的头,声音低沉:“想报仇吗?把杀你的那个人找出来!”
玄枭的眼底顿时燃起凶光,死亡时的痛苦和仇怨汹涌而至。
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悲鸣,再次展翅高飞,丝丝缕缕的黑色光晕从它身上散发出去,融入无处不在的黑暗中。
林中的鸟四散而起,这一刻附近的鸟群就是它的眼睛,它的目光掠过山涧,小溪,广场,弟子屋舍……所有的一切都被它尽收眼底。
很快,它锁定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云雾缭绕的山巅上,不安地搓着手,像是在等什么人。
玄枭把消息反馈给唐择玉。
唐择玉认出那是隔开内门和外门的万丈渊,中有屏障,外门弟子没有令牌不能通行。
他嘴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唐择玉回到小屋,给自己贴上隐身符,神行符,又披上一件能隔绝气息的黑色斗篷,将全身罩的严严实实。
准备妥当后,他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门,朝着万丈渊掠去。
万丈渊前,云雾缭绕,风声鹤唳。
外事广场没能杀掉唐择玉,肖彬开始心神不宁,他预感不妙,不得已用掉了堂兄给自己的传讯符,打算把外门的变故告诉堂兄。
他在万丈渊焦急踱步,不停地看向内门的方向,却始终没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来。
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空中忽然传来一声乌鸦的怪叫声。
肖彬抬头,只见昏暗的天光被云层彻底遮住,这显得本就透着寒气的万丈渊阴风阵阵。
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挫了挫手臂,骂了句晦气。
他低下头,眼角余光瞥见身前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他警惕地看过去,发现正是他左等右等,姗姗来迟的堂兄。
肖彬心急如焚,见状心中大喜,精神的骤然放松让他没有注意到四周多了一层黑色的阴影。
他快步迎上去,着急道:“堂哥,我失手了,唐择玉没有……”
肖彬话音未落,寒光乍现,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就破开他的防御,精准地插/进他的丹田。
“噗嗤。”
利刃入体,阴冷霸道的煞气瞬间在他体内炸开,疯狂地冲击他的丹田和经脉,五脏六腑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肖彬猛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腹部的匕首,又抬头看着眼前的堂兄,吐/出一口鲜血:“为,为什么?”
他不明白堂兄为什么要杀自己。
“呵。”来人轻笑一声,声音不似他堂哥那般浑厚。
肖彬的视线开始模糊溃散,他努力聚焦,却见堂兄的面容扭曲,消散,最终显露出一张气宇轩昂的脸——唐择玉。
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蹲在唐择玉的肩膀上,尖锐的乌喙上有一道猩红的纹路,赤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肖彬瞳孔骤缩,怒目圆睁,一些被遗忘的记忆涌上来。
他记得这只乌鸦,他去找唐择玉的那天晚上,这只乌鸦一只在房顶上叫,吵死了。他心情不顺,便把怒火发泄在它身上。
它竟然没死。
肖彬张嘴,还想说什么。
但唐择玉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干脆地拔出刀,砍下肖彬戴着储物戒的手指,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将他踢下万丈渊。
唐择玉并没有看他坠落的身影,抬手接住断指,熟练地抹下那枚储物戒,随即把手指一并抛下深渊。
他指尖轻弹,一张除尘符无风自燃,灵光流转,将此地的血迹和气息消的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玄枭散去幻阵,融入他的影子,他们迅速离开,如同没有出现过一般。
借着隐身符,唐择玉一路疾驰,径直离开青玄宗管辖之地,直到确认安全,他才在一处僻静山林停下,显出身形。
他稍作调息后,取出那枚从肖彬手上夺回来的储物戒。
他放出神识试探,果然受到阻碍,可等他细看,不由地面色古怪。
储物戒上有两道神识,一道浅于表面,能锁定储物戒的状况。
唐择玉稍微一想,便猜到是何人所为。
肖彬所谓的堂兄没那么好心,如果肖彬真的杀了“唐择玉”,他的神识会先一步烙印戒指。
另一道神识牢牢地盘踞在储物戒上,并没有随着夺舍者的死亡而消散。
这意味着那个占据唐择玉肉身十年,为非作歹的灵魂,还未消失。
“还活着呢。”
唐择玉低声喃语,他把/玩着微凉的戒指,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一片冷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戒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