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透过窗棂洒入室中。南宫漠端坐榻上,小心翼翼展开那柔软的皮卷。
心中有百般思量,他令人取来笔墨,开始逐一分析。
随着笔尖动作,杳无声息的空荡室内传出极为轻微的沙沙响声。轻薄莹白的纸张如今逐渐传播开来,但因其价格不匪,若非这种重要讯息,所有人依旧会选择较之笨重的竹简。
这样至关重要不可告人的消息,祝魏却能毫无芥蒂地与他共享,或许出自本能般的信赖。漫长岁月中,二人屡次出则同舆入则同席,亲密无间、不可分离。
往昔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
*
南宫漠还记得与祝魏初次相见,是在他十一岁的时候。那年祝魏十岁。
虽不喜世俗聒噪之语,不过见其面前他却也早已听过此人名讳。据说那是个漂亮沉静又久在军中的孩子。
能得到这份夸赞,自然皆有可循依据。
这祝魏一贯沉着淡然。莫说什么哭闹撒泼的孩童把戏,或许她除了出生时的那声啼哭便再未大喊过一声。甚至这一声是否有过尚且有待商榷——为她接生的嬷嬷宫女死于同年的时疫中,走得干干净净。
而谈及从军历练她更是开了先河。寻常最早也得七八岁的年纪,硬生生被她拉低到了四五岁这样一个稚嫩过头的岁数。借此机遇,她拜了军中武功高强的大将军李苍为师,习得剑术。
福兮祸所依,这令她引以为傲的武艺此次招致了不小麻烦。
矛盾发生在太学。太学并非启蒙学府,规定入学年龄为十四岁,然诸多聪慧些的孩子往往十一二岁便入学,是以她的年龄不算瞩目。
眼下祝魏刚进太学没多久却与人结仇,前两日的剑术比试中一举赢过了大她八岁的世家子弟。此人虽年长心智却不成熟,近来明里暗里毫不掩饰报复之心。
不过这与南宫漠无关——皇城乃权利富贵集中之地,各异事端争斗屡见不鲜,何须细究?
*
夜色如瀑,皎月高悬。
偌大府邸之中,清幽楼阁之上,层层轻纱姿态飘渺随风摇曳,袅袅炉烟盘旋高升弥散空中。
南宫漠一人抚琴,静静沉浸在乐声之中。外界一切纷扰尘事于他皆过眼云烟,唯有高雅的音律诗文,才能令他陶冶情操、抒发感怀。然曲高和寡,凡俗人只知虚伪地吹捧逢迎,却不能真正理解他……令他轻蔑,全然不喜。
琴弦韧而细,弹了许久指尖直至传来钝痛,他这才停下动作,收起杂念起身踱步至窗边栏杆处,神色冷冷地眺望远处夜景。
此处处在将军府邸地势最高的观星阁中,能看清周遭一切动向。月色银白,能照亮迎光处花草景观,暗影微颤;池塘波光粼粼,清荷倚在其中。万籁俱寂之时,府外街道转角处却突兀地出现了声响。
月光下,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时而重叠,牵着马慢悠悠向远处走去。
高点的少年模仿着旧时邯郸的舞步走了几步,向同伴展示,又与另一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哼起了歌。四周足够寂静,二人轻微的声音在夜风裹挟中断断续续飘到他的耳畔。
歌声动听悦耳,纯净如泉水。他终于辨别出其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祝叶,他们有过几面之缘。而另一个声音他从未听过。声音渐远减弱,比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的速度更快。
南宫漠收回视线,不明所以地蹙着眉思索。良久过后,他终于想起了那乐声的来历。
——那是秦赵之地的乐声,足够惨痛的长平之战过后诞生的一首豪迈悲凉的曲子。诉说悠长哀愁,劝解战后失去亲人的生者们纵使孤独无依也要坚强地带着希望而活。
那二人为何要唱着这样的歌呢……
恍惚间,他又意识到他们是从将军府出去的。方才他们来拜访过?
*
一定是这样无聊的夜晚促成的一切。
南宫漠抿了抿唇,前所未有的强烈好奇心驱使着他下楼,又步履匆匆一路前往父亲的居所。直到坐在塌上,被对面相当意外之人询问时,他才变得局促。
可犹豫过后,他还是开口了。
“父亲,敢问方才是何人来访?”
南宫彻愕然,而后坦然开口:“那是二公子和叶公子。不过我推拒了他们的请求。”他锐利的目光并未收回,“这二公子想得到我的相助,如今身处颓势便拐弯抹角寻求依靠。”
他继续问,“我记得你与此人从无交集,故而拒绝得果断。怎么,你这是想要帮她一把?”
南宫漠一时词穷。他无措地摩挲着手腕的肌肤,顿了顿,才抬眸看向父亲,“不。我与她素不相识。”
——哪怕今夜他产生了突如其来又不顾一切的好奇心,可他所知的只是个朦胧的背影、缥缈的歌声。他与此人素未谋面,更何谈交情?
南宫漠绝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况且倘若连应付一个草包的本事也没有,他更耻于与此人结交了。
南宫彻满意点头,“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和太子好好相处。”
“不。”南宫漠利落起身,朝他扬起下巴,语气冷漠,“太过平庸,我不愿与此人为友。”
南宫彻无奈地看他,只得罢休,“你呀……罢了罢了,我劝不动你。回去休息吧。”
这个孩子才华横溢、光风霁月犹如璀璨星辰。可却当真与身边之人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性情实在高傲冷漠,让他发愁啊。
南宫漠朝他行礼,安静退离房间。
——对,他不需要自作主张做出莫名其妙的事。况且他也想看看,这个祝魏会如何处理此事。
*
奉青十五年,冬。
尚未降雪,天气森寒,月光极冷。临近年关,祝魏又该回洛阳了。
皇帝似乎已经不宠爱她了。帝王返回洛都后,仍将她留在军营历练再不叨念。人皆知察言观色,于是每一次迎接她回去的车架阵仗一降再降。马车低调而简朴,她这样小的孩子,睡下时仍需要屈膝。
祝叶总会伴她。白日里他大多时候都会骑着马在外头,夜晚才进来与她同塌而眠。空间狭小,车内有暖炉,两个人面对面侧卧着,便也不再寒冷。
白日里总在睡,夜晚祝魏不觉困乏。只是她心事重重、寡言少语,年纪尚小掩饰不住,看起来病恹恹的。
见她走神,祝叶戳戳她的脸蛋,扬起笑,“明日就能回城啦。你又在想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声音令她回神,祝魏将目光投向他。那双眸深邃沉静,似藏着诸多秘密,却不能诉诸旁人。她轻叹口气,“六月回去时父皇便问过我,想来这次回去后就要入太学了。”
“那是好事啊,与玦为何看起来如此担忧?”祝叶年十六,早几年便入学了。只是他也常年从军,多带着大儒注解自学,待回都时才会去学堂补习功课。
祝魏扯了扯唇角,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与柊还记得我父皇和母妃间的事吧?”她道:“此处无旁人,不必避讳。”
祝叶于是点头,“我知。但陛下虽冷落了娘娘,却并未再作迁怒。然多年来态度不改,如今岂会骤然发难?”
六年前将祝魏随着历练的太子一同送入军中后,不到一年,洛成霜与祝武间的感情便出现裂痕。她被厌弃,亦再不奢求帝王宠爱,与新生下的女儿安安静静,成为了宫闱里最不缺少的失宠嫔妃。
而祝武则更加宠爱一位来自楚国旧地、颇具异域风情的美人——代余梦。这位代夫人娇媚动人,得宠不衰,至今仍宠冠后宫。五年前又得一子名曰祝衡,皇帝更是将他视作珍宝般的幼子,再不欲诞下其他孩子了。
祝魏摇头,“牵涉皇家,便不可避免令人思量神器之争。这两年我们回洛阳近乎无人问津,我欲与人交善却无从下手,而观其他公主公子,都已结得同盟。孩童最会迎合依附他人,也惯会依从本能恃强凌弱。入学后你我分开,我担心……被逼站队啊。”
祝叶面色凝重,“……我该如何帮你,与玦?”
——祝叶为义子,注定无法参与皇室内斗,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之事。也是正因如此,祝魏才会与他至亲至密、紧紧相依。
祝魏目光如水,伸出一手与他十指交扣,总算安心些。
她缓缓摇头,语气坚定:“当今局势扑朔迷离,我定不会跟从任何人。但这恐怕很难。”如今势微,自保尚且费力,她亦不敢奢望与这些人争斗。可她深知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屈从依附。
她略一思索,“父亲有九子九女,如今风头颇盛的便有五六人,有的母妃得宠或母家显赫,有的结交朝臣友伴得到助力,也有纯粹父皇重视的……”
久在军中,祝魏又身怀秘密,心中警戒万分,自然也要寻找能接触到的一切助力。
祝武的文臣武将中,文有丞相盛玄与太傅林凇,武有一攻一守两位大将军——南宫彻与李苍。李苍善攻伐,为人性格开朗、武艺高强,没有架子,与威严无趣的南宫漠相比,在将士中威望更盛。
然而能够成功拜师此人,某种程度说,算两个“孤立无援”的人凑到一起了。
与贵族出身又自幼和祝武相识的南宫彻相比,李苍出身低微,为流民,每一步都是靠军功爬上来的。寒门尚且被自恃矜贵的家伙们耻笑,故他暗地里遭到的鄙夷排斥更甚,难以融入另一阶层。
因而祝魏不会心存妄想,从此处借力。
可久久离家,越是孤立无援、前途扑朔,她愈加忍不住对父母产生希冀,索求一只助力的手。
祝魏眼波流转,最终与对面之人四目相对:“……或许我还心存念想。且按兵不动随机应变,待当真遇到不可解的局面,我们逃走吧!”真是令人感慨,最初令她惴惴不安的军营如今反倒成了能够躲藏灾厄的港湾。
祝叶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体温透过那只冰冷的手传递给对面之人。
他笑着答应,“好,若是不行我们就逃回大营!”又正色道:“但与玦一定不要跟从那些人。若危急关头,就唤我过去。”
祝魏自然知晓,“我不是傻瓜。轻易和人绑定后便难以挣开,前路便被堵死了,只能跟从那人身后。一旦另起炉灶与之争夺,往后的羞辱、背主的骂名将再也无法洗脱……我不能将自己逼到那种局面。”
——不论付出何等代价,不管前方的障碍是何,她亦不会改变决策。
设定漠魏为本世界颜值最高的惊天美人,其他美男美女不可企及的那种[星星眼]但家追名声太糟糕(坏得很安心),0个人想夸祝魏美貌,骂她时又不能睁眼说瞎话(美得很客观)否则降低自己可信度了,于是她的相貌如何基本没人提及了(神秘值upup[摊手][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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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高门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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