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青二十三年,夏六月。
自处理完周妄叛乱一事,祝魏的日子骤然安宁起来。择良辰吉日,她轰轰烈烈地举办了婚事,叫这肃穆宅邸中多了个女主人。
*
燕侣莺俦,莫逆于心,此番可谓万事顺遂。成亲几日后处理完那些繁琐流程,冯妙总算得了空闲。
二公子宅邸并疆兼巷,修筑的气派非凡。只是府内陈设却太过古板无趣,冰冷森严。
祝魏喜欢香料,便叫各个房间中都摆上各异香炉,焚不同的香。然除此之外,却不会再管其他。府中那些瓷器玉器种种摆设只会在不同季节、不同场合时全副换上另一套,至于其中格调如何则始终无人问津。
——可冯妙对此不可容忍!
归宁后当夜。
花好月圆,皎洁白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床榻之上,床上二人依偎在一起,尚未入眠。
冯妙侧过身子面朝着祝魏,水汪汪的双眸瞧着她,认真言:“夫君以为这院中陈设如何?时至谷雨节气,妾身见心湖四处的花草竟仍未换做楝花、紫藤云云,反倒是种了些鸢尾花!”
祝魏停下把玩她胸前发丝的动作,一怔,“……啊?”
冯妙愈想,更是相当不满,扶额,“予知近日府中所陈设物件多为紫色,皆为同色粗看倒是和谐。然而花有其意,时令中更有诸多事宜不可不顾,绝非独由颜色单一判断。夫君,此事不可不重视!”
说着,她拉着祝魏手臂轻摇撒娇示弱,神色坚定势在必得。
祝魏将人揽在怀里,道:“我哪懂这些?纵是想附庸风雅也不过没两天就会打消念头,这些年又不常回家中。潭泽所言实在有理……唔,既如此,一切便交由夫人处理。”
冯妙眨眨眼,狐疑地瞧着身旁人,“怎变成妾身一人的事了?夫君莫不是在诓骗我,其实以为予小题在做,心中有怨这才置身事外呀!”
祝魏的确懒得管这种事,不过人还是要哄的。
她轻松将人抱起放在身上,狡辩:“当真冤枉。府中事宜过去皆交由柳渊打理,眼下夫人也已交接。潭泽对这府中一草一木心中有数,又何需魏一粗人指手画脚?况且夫人自行差人从库房调配,岂不更能顺遂心意?”
冯妙抿唇,因为坐于高处而俯视着面前人,神色不明。
祝魏转了转眼珠,又笑着道:“往后我便将柳渊留在夫人身边侍奉。此外这断情绝爱二人,夫人也择其一带在身边差遣吧。断情急躁勇敢,所吩咐之事必将雷厉风行去做,擅长刀剑;而绝爱木讷,做事时也总会规规矩矩反复自查,力大无穷,还懂些医理。”
她捏了捏冯妙的脸,笑眯眯问:“夫人想要哪个?”
二人各有优劣,冯妙眼波流转,相当纠结,“……既如此,便将绝爱留在妾身这里吧。”
“好!”祝魏相当配合。
谈及管家,冯妙又猛然想起查看账册时的记载。
于是问:“妾身今日翻看近月账册,见年前长公主送来一笔金银珠宝、店铺地契……这是为何?”算下来数额实在大得惊人,令本就财帛颇丰的府库又添一笔。
祝魏神色一凛,反应过来又坦荡道:“这事要从死去的崔奕说起。”
她当即组织言辞,耐心告知。
——此事不需要对往后管家的妻子隐瞒。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她和祝娟的敛财行为祝武岂会不知?
既然默许,便是同意。而蛰伏暗处愿意深思利害的人,便也能在类似事件之后彻底意识到她的动机,意识到皇帝的纵容。无非这种把戏不能放在明面进行罢了。
“原是这样。”冯妙恍然大悟。
夜色更浓,祝魏拉起被子将人盖好,亲吻她,“夜半更深,夫人莫再多想了,快歇息吧。”
“嗯。”冯妙轻轻回应,疲倦地蹭蹭她后很快沉沉睡去。
*
接下来的日子里,冯妙对宅邸大张旗鼓地改造起来了。
她颇有闲情雅致,明明未改动太多,却令这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充满独特巧思。光是那几个三天两头大变模样的花园,便叫祝魏屡屡吃惊赞叹,好几回险些走错。
冯妙知晓后又是无奈又忍不住觉得好笑,愣是在府中多设立了好些牌匾叫祝魏看清,也让府中下人们渐渐适应了。
或许这个春日实在无甚要事,安宁祥和。
情投意合的新婚夫妇可谓你侬我侬,羡煞旁人。整个洛都,关乎二人的那些传闻流传在街巷茶肆,为众人所论议。
*
执金吾丞的差事于祝魏而言实在清闲。
去官署的日子,身为副官的她几乎时时能见到孔庭。只可惜无论如何也没法套近乎,这老古板仗着恩情还完了便再不愿多理她,二人间可谓相当疏离。
然拿到那枚白玉章后,却迟迟不见此人有所动作。甚至安安分分待在洛阳城中,除了办差事时的走动,再未踏足过官署与府邸之外的地方,反倒蹊跷。
而再说那宋翩,宴后他竟是成了祝衡的属臣,为之驱使。这段日子二人一同参加诗会,诗坛五子中的两个集结到一起,共同做出了一篇精彩绝伦的赋文,为众人所传颂。
那日宴间,反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而久经查探,也始终不知此人以及傅陵接连从齐地赴往洛都的原因。齐地风调雨顺,不见端倪,她若想现在查探实在是大海捞针,毫无方向。
……无事不能让她一身轻。
祝魏恨恨咬牙,又想到那安阳城中未曾用到的棋子——孙舂。
当初离开那日,此人焦急向她询问了发簪之事。待得知她已不需要帮助后,便又信誓旦旦承诺有朝一日倘若祝魏再有需要,他仍会竭尽全力报恩。
送上门来的好事祝魏自不会拒绝。于是心情不错地拿着那枚尚有用处的发簪,当着人的面又得意地戴回了头上,莞尔一笑后潇洒驾马而去。
又一日事务结束,此刻未至午时。
祝魏百无聊赖,甚至同那武库令关铙一道巡逻了一番,仍是闲得浑身是劲。见天朗气清、风和日暖,她久违地又骑上了爱马鸢荷,打算去周遭山上游猎一番。
*
自安阳叛乱后南宫漠又被调回了利辛大营,祝叶更是不用说。
眼下城中众友人中祝魏一时难以抉择,最终选择了有些日子未联络的张镶作伴。
风声瑟瑟,城外空旷山谷间更为明显。祝魏的衣衫被吹得凌乱,发丝飘散。而她浑然不觉般,冷着脸站在鸢荷身边抚摸其毛发,心绪冗杂,早已神游甚远。
张镶穿着与那日宴会时相近的另一套华丽装扮,骑着马不紧不慢凑了过来。
他不笑时那三白眼便十分明显。于是他笑眯眯,语气柔顺,“公子呀,近日可好?”
“鸾凤和鸣如鼓琴瑟,镶婚宴当日瞧见公子笑颜,便知二位果真是恩爱非凡了。这段日子街头巷尾都在传颂这比画本子里还要叫人艳羡的爱情故事,不愧是公子呀!”
“哦?此话当真?”
祝魏回神,侧目瞥了眼他,翻身上马调整姿势慢悠悠向前走。又笑着敷衍:“我和潭泽这一路也并非诸事顺遂。若有朝一日昭玉能得挚爱,亦能体会更胜其中的感情。”
张镶摇了摇头,摆摆手,“哎呀,此言差矣。且不说容貌出身单论才情,公子和夫人便是旁人难以触及的层次。人言感情这般镜花水月似的东西,也都要靠华丽的物质基础为辅,才能去幻想一番撕心裂肺、感天动地的爱情!”
“镶这般平平无奇的模样心性,啧啧啧,自是难以遇上那刻骨铭心的经历了。”张镶似乎相当真诚,说话时眼里只有她。
祝魏抿唇回头看他,当真无奈,“昭玉总夸我,连魏也有些难为情了。”
她握紧缰绳,提速前进:“走吧,我等今日一聚可不是单单为了闲聊的。若昭玉先我射下一猎物,魏便赠给昭玉一样能令汝称心如意的礼物!”
张镶登时喜笑颜开,骑马跟上她,“遵命,公子!”
*
风声猎猎。
祝魏勒马停在山头,面色凝重地眺望着远处山下的山谷。
一架马车丝毫未做停顿,迅速通过了这条略显荒凉的道路。方才车内之人掀开窗帘的一瞬间,露出了一张叫她相当熟悉的面庞。
——那人是,东方秀!
……哼,是他啊。她神色凛若霜雪,快速回忆起此人相关事宜。
这个东方秀自当初拒绝她千里投奔祝武后便得了九卿之首的奉常官职,此后一直留在前线陛下身边做事,他之才能自然能屡次出谋划策,故其声望也一点点攀升,权势愈稳。
祝魏蹙着眉,神色愈冷。
不对。
……既然身为天子近臣,如此关头此人怎可只身返回洛阳?祝魏确信最近洛阳城中绝未收到任何相关调动旨意,皇帝仍停在前方大营之中。
那马车早已彻底驶离视线范畴。祝魏收回视线,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
是夜,二公子府邸。
月色清明,寂寥无人。祝魏站在屋檐下,从信鸽所携带的竹筒中取出信件后将鸟儿放归天空,遂快步返回书房查看。她展开纸张,熟悉的字眼落入眼中。
「我亦不知。只是有传言先前东方秀参与制定战略时,与陛下爆发矛盾。帐中传来呵斥声」
「当日他便收拾行囊。旁人问及,只言此为陛下之令」
「然其官职不变,未惩未奖,甚至并发布一封明确文书。陛下再提及他时,更是神色间不见怒意」
这是祝叶的信。
白日里她无意撞见东方秀仓促回来便觉察出古怪,故立即折返回府传信千里之外的祝叶寻求此事经过。那种强烈预感令她坚信——倘若抓住此次机会,或许那个曾错过一次的旷世才士,会再度落入自己掌心!
信很简短,祝魏读完后便当即借着烛火焚毁彻底。黑烟烧起散发味道。
……情况扑朔迷离。这东方秀背负的罪过实在微妙,若她轻易当真招来,事后论及此人过失时究竟能否不牵连旁人呢?她可不愿为一才士而令自己手下之人皆陷险境。
祝魏蹙着眉头,略一思索。
不。以祝武的性格来说,倘若此人作死令他怒不可遏怀恨在心,那么东方秀便不可能全须全尾回到洛阳,更不会替他掩瞒受罚缘由。如今祝武让人回了洛阳,便足以表明东方秀不会为此事受到更多惩罚了。
这个东方秀……自己有空暇能腾出手招揽名士时,此人便机缘巧合地又一次送上门来。哼,是否当真是天意弄人?
祝魏微哂,喃喃,“或许该举办一场宴会……正如初见那次一般。”
她眼中一亮,当即下定决心行动。已过三更,祝魏浑然不觉般落笔纷纷,认真写下了封诚意满满的请柬。
“断情,待清晨速将此信送至奉常府,言明邀请东方先生前来府中宴席一聚!”一切妥善,她抬手二指夹着信件向前一掷。
断情稳稳接住请柬,“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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