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匆匆,路上基本没有耽误多少功夫,七日后大军便抵达扬州地界。
扬州之地多种稻谷,自去年梅雨季过后又生伏旱,一连数月,旱情不减。祝魏高骑马上,行进间向道旁望去——过去乃是潺潺河流,如今瞧见的唯有干涸龟裂的河底。
——祝魏从军起,身边便围了一种宗族子弟。这些人中除了祝叶和南宫漠外,祝楱、祝栀、祝衔、南宫泮以及南宫灯等数人亦与她关系甚密。此番随着她来扬州赈灾的便有祝楱、南宫泮以及祝衔三人,为她之副将。
此处尚在北边,沿途瞧见的逃荒者并不多。
按照情报,流民多是成群结队呈人潮之势向同样受灾的南地而去。此前爆发过一次大规模冲突,被当地军队用**。而后这些人便更为小心避开府城,却对目的地始终锲而不舍。
从战略角度讲,自是安丰比六安更为重要。然而兵行诡道,刻意暴露出的未必值得探究。他们此行将赈灾放在第一位,至于旁的便稳妥为善,随机应变。
*
夕阳西下,大军仍在前进。
南宫漠上前,靠近后低语:“与玦,我们至阳泉县范畴了。密报言当地有匪患,劫掠游商,无恶不作。”
前方地势高,有林木掩护。山顶有一伙土匪盘踞,依山建寨,设有瞭望塔等,必然已经知晓他们的靠近。此刻已近黄昏,若是进入那片林子光线只会更暗。而这片林地地形长,若步行通过,时间近两刻钟。
祝魏勒马,抬臂阻拦,“所有人停下!”
命令甫一下达,将士们陆续停步,静候安排。
他们要在天黑前通过此地,去往前方村庄休整一夜。此战务必速战速决。
祝魏立刻命令:“断情,带二十精锐前去侦察。查看此地是否设有埋伏,若有人伏击这些人的位置分布又如何。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是!”一行人动作轻盈,匆匆离开。
祝魏又对着南宫漠道:“流景,你和祝楱带五百人负责断后。你我共同带走一半弓弩手和持大盾士兵,届时若前锋未能清理干净战场,中军遇袭时需你随机应变派人增援。”
“遵命!”南宫漠二人领命,当即向后方而去布置战术。
祝魏缓缓望向东方盈,笑了笑,“亓瑾,粮草辎重可都交由你照看了!我让南宫泮和祝衔听你号令。你所带领兵士数目最多,分散成数个方阵护好东西。行进速度快些,莫要拖拖拉拉破坏阵型。我会在前面扫清障碍,你等稳步前进。”
东方盈心跳如擂,这等关头也只得拱手领命,“盈,盈定不辱命!”他一个文弱的文官,怎么就得上战场了?
祝衔嫌弃地撇撇嘴,被一旁南宫泮眼神警告后才罢休。
“所有人下马!”
祝魏翻身下马,手中已经握紧了弓弩。
林地之中容易设置种种陷阱,又空间狭小不便躲匿,故不宜骑马通行。
断情等人归来,立即禀报:“前方六里地后开始出现伏兵,接连三处,数目各近百人,并有火油、坑地、绊马索等陷阱。而后再前进十里地,有土匪逾两千人,树上树后各有埋伏,武器充沛,同样拥有盾牌、弓箭以及大刀等武器。再往后已接近林外,并无接应之人。”
祝魏点头,“去告诉东方盈,待我等先锋军先行二里地后,他再令人出发。你也随着他们中军进攻!”说罢又抬手示意,“先行军,出发!”
随后身先士卒,与一众精锐兵士保持着拉弓姿势快速跃进。
*
待战斗结束,军队全部走出树林时,外头已经黑漆漆不见五指了。
一切还算顺利,他们死伤不过百人,而近乎歼灭所有土匪。这些土匪凶恶却笨拙,在被训练有素地正规军几番进攻后便乱作一团,打得毫无章法,丢盔弃甲。战后只有寥寥数人溃散着逃回了山上。
重回开阔地带,众人又陆续上了马。
东方盈主动靠近,“二公子啊,不知我等今夜便要在前方村落里歇脚吗?”
他摸摸鼻子,拧着眉头继续说:“方才经历过战斗,今夜还有伤员需要疗养……住在这种寒酸地方,是否有点不合适呢?”
——他好累,身心俱疲!
这和兄长承诺的轻松美好、能得祝魏器重的升职之旅未免差距太大。一路如同机器般整日在马背上颠啊颠,如今更是相当危险地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生死搏斗……他需要喘口气。
祝魏深深看了眼他,勾了勾手,低声道:“自然有好去处。亓瑾附耳过来。”
东方盈迟疑一瞬,还是乖巧贴了过去。
祝魏抬手挡着,声音轻飘飘的,“今夜仍要叫你委屈一番。然待清晨,亓瑾便独自带千人去西边的寥县交接政务,休整几日吧。至于赈灾之事,待几日后我等处理完阳泉事务再去解决。”
东方盈疑惑,随后忙义正严词:“这……盈岂敢懈怠职务?倘若前去,定是要亲力亲为完成赈灾之事的啊!”
“你办不成的。”祝魏不赞同地摇头,直言:“亓瑾以为今日遇山匪之事是否古怪?”
“……的确引人深思。按理说我们这般威慑四方的大军前来,这些匪徒理应躲得远远才对。若无绝对人数优势无异于送死啊。”东方盈轻啧一声。
祝魏莞尔,“是吧?若非被人逼着,何故前来送死?威逼利诱嘛,来此自然要有天大的诱饵了。魏以为他们为了擒人,擒获你我这般贵人。而于背后人,若无法达成这一指令,便是为了令我等疲惫,至少减损些人数。”
交战之中,对面的敌人实在来势汹汹,攻击意图显而易见。而临近结束,绝大多数人明知死路还要留下来继续凶狠地攻击……断不寻常。
东方盈登时神色严肃,“可要折返回去先行剿匪?”
“暂且不急。”祝魏又道:“情报言流民动向为下南方,这阳泉、寥县便不会好进去。倘若你的大军被拒之门外,那么这两地便只剩攻城、夺城一种选择了。而若亓瑾顺利进去,暂且按兵不动就好。”
“至于安丰……吾以为他们会想方设法请君入瓮。”祝魏眯了眯眼,“且走且看吧。”
东方盈一手握拳抵在下巴前,点头,“好,待我们抵达寥县城中,我便用这只矛隼同殿下传递消息!”他颇为得意笑了笑,双手高举,一只矛隼便迅速从远处飞来,最终停在他的肩头。
他笑盈盈解释:“它叫风云。这小东西脾气古怪,倘若没有准备充足它爱吃的食物,指不定便飞跑了消失大半个月……咳,出发那日我便是忘了它的食盒,这才不得不匆匆折返。”
祝魏微微蹙眉,“那么用它来传讯当真可靠?”攸关之际,很多消息拼的就是个速度。
东方盈似乎没想到这点,只顾着炫耀爱鸟了。
他愕然眨眼,忙摆摆手辩解,“可靠!可靠的!它很聪明的!还有一只矛隼名唤雷电,在兄长那里……两只鸟儿经过训练,能够分辨收信对象,飞行速度与安全性也远高于寻常信鸽,殿下且放心!”
祝魏挑眉,未再多言。
*
已至夜里,村中唯有寥寥几户点着灯。
大军停在村外。
一番打探,派去的人很快便带着村中德高望重的里正、村长等人顺利归来。
祝魏未下马,垂眸俯视着地面之人,眼含审视之色。
里正跪地行礼,声音微颤:“卑职参见二殿下,参见各位将军!小人是这大山村的里正,不知各位贵人今日到此有失远迎。接到县中发来的命令后我等便收拾好数间屋舍,搭好了马棚。只是实在仓促,不足以做好万全准备……恳请部分将士屈尊在这村中农户家中暂住一宿,还望大人们莫要怪罪啊!”
他又重重磕头。
祝魏瞥了眼南宫漠,交换眼神,道:“行了,带路吧。”
军队这才秩序井然步入村中。
*
夜半更深,前方几人佝偻着身子为他们带路。
祝魏下了马,静静走在这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默默观察周围情形。
靠近南地战线,饱受战乱影响,这里是与洛都截然不同的积贫积弱景象。村子不算小,村中多是些稻草黄泥混成墙壁的破败房子,鲜少见到植被,萧条荒芜。
一路上那些士兵渐渐被分去了不同的农舍。最终,祝魏身边只剩下几位将领。
里正停下脚步,转头低眉顺眼,“启禀二公子,这村中只有两三户人家盖着青砖瓦房。倘若您要歇脚……不知是要在小人家中休息一夜,还是去那屠户与猎户家里歇息一番呢?”
祝魏面无表情握住南宫漠的手,“我二人去你家中。”
她又看向其他几人,目光幽深,“便宜行事。”
众人作揖,“是!”
*
里正走在前面,抵达后缓缓推开院门,屋内的灯倏地亮了。
等候良久的妻儿忙打开门,然瞧见那气度不凡的二人后又泄了气,于是手足无措地佝偻着身子站在门边。反应过来后又跪地愣愣道:“参、参见各位大人!”
“免礼。”南宫漠转身对里正道:“为我们烧两锅热水。”递出一块银子。
“嗡”祝魏拔剑握在手中,毫不掩饰地大张旗鼓查看院中水井菜地、各个房间,又翻出去探看院墙周围,分毫不掉以轻心。待确保一切妥善她才返回,望着一众人道:“明日我二人离开时无需相送。”
刀剑晃眼,令人胆寒。众人忙瑟瑟应声:“是!”
*
屋内的油灯还一直燃着,昏暗的黄光照亮屋内。
南宫漠在屋内沐浴清洗。祝魏便暂且留在厅房,将腰间佩剑放在桌上后冷脸端坐桌前。沉默良久,她抬眸随意瞥了眼对面几个坐在墙边的人,突然出声:“一有旱灾,二有匪患,汝等因何未逃荒?”
里正张了张嘴,清清嗓子才发出声音,“咳咳咳,村中自然有人为了生计逃难。只是还未到绝路,大多数人不愿背井离乡,故而苦守此地啊。”
祝魏又问:“此地距离阳泉县城不足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是逃荒,你们可有人去那里谋生?”
里正否定道:“没去阳泉,他们都往那安丰县去了。那里的刘大人是个好官,这么多年庇佑乡里,如今心甘情愿散尽家财招纳流民过去,给大家喝白粥、熬药汤。”
他叹口气,“只可惜正因如此……待遇太好,吸引了太多流民都跑向那个方向,最终才导致了县城入不敷出,交不上税粮啊。”
——如同在水中撒入鱼食般,吸引所有饥肠辘辘的鱼凑了上来。弹丸之地又全然没有那般容纳能力,最终导致了自毁长城?
祝魏一顿,却察觉怪异。
……这并非常理。流民不是不缺吃穿精力充沛的人,有史为鉴,他们只会跑到最近的地方去。
几个县城间距离遥远,纵心中渴望去往安丰,仍需先停靠在就近地方休整。而筋疲力尽的人一旦停下,除非留在此地非死不可便难以因为别地给予的物质更好而跑路。这其中若有变故沉没成本太大,他们疲惫得不敢动弹。
她面上不显,轻笑,“是吗。倘若此人当真是好官,待我军赴往安丰时,朝廷自会给予嘉奖。”
里正几人皆是一喜,真心实意跪地谢恩:“谢过大人!陛下圣明!”
昏黄的灯光摇曳着,将几人动作间的身影放大。在这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祝魏静静审视着他们,缄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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