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禾离开后,莫醉关门落锁。
食物和饮用水店中常备,帐篷睡袋和必备的工具一直堆在后座,只需要准备一些汽油,随时能出发。
从芒崖出发,走国道翻越阿尔金山,穿过沙漠外沿,可直接进入罗布泊范围,比先绕去敦煌,要节省不少时间。顺利的话,明天上午就能进入罗布泊腹地,运气好的话,明天下午就能找到失踪的那群人。
楼上有声音传来,踢踢跶跶,是小动物的肉垫在松动地板上蹦跳的声音。两分钟后,楼梯拐口出现一只大狗,除眉心到额头的小块白毛,通体土黄色。
狗子昂首挺胸,姿态闲逸,欢跳着下楼,到最后几阶楼梯时没踩稳,以脸着地的姿势滑到莫醉面前。
莫醉打趣儿:“土豆少侠好功夫啊。”
“汪!”
揉面团似的将土豆的的毛揉搓得乱七八糟后,莫醉才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糟了,忘记安排你的去处了。”
“汪!”
莫醉摇头:“这次不带你了,你太重了,省下来的重量能多装不少油呢。”
“汪!”
“反对无效!一会儿我带你去隔壁,你乖一点,不要拆家不要勾搭那只萨摩耶,你们品种不同,没有未来的。”
“……汪。”
落锁的大门再次传来敲击声,莫醉向门口方向望去,竟然是莫病。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敦煌陪莫伯伯,又或者带队去找人吗,怎么会来她这里?
她小跑着打开大门,让他进门:“怎么到这儿来了?”
土豆亲昵靠近,绕着他转圈,尾巴摇个不停。
莫病心不在焉摸它的头,视线掠过面前一人一狗,看到桌面上堆积的物资:“猜到你要一个人进罗布泊,我想和你一起去。”
莫醉不意外莫病会猜到这件事。
她确实准备一个人直接进罗布泊,什么敦煌什么季风禾,她从没想过要去。
季风禾来找她时,明显不信任她,或许因为她看起来年岁不大,或许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他最终愿意答应和她的交易,可能只是因为如果她找不到人,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罢了。他以为她会会去找莫仲磊,也就是莫伯伯一起行动,实际上对于她来说,多余的人都是累赘,还不如一个人上路。
“你开车来的?”莫醉岔开话题。
莫病忙不迭点头:“是,凌晨出发,天气不好,速度起不来,只能慢慢开。我带了很多汽油,足够两辆车进出。”
莫醉不接这个话茬:“家里怎么样?”
“家里知道消息比新闻早些,一直没敢告诉我妈。昨天有一个失踪人的家人联系了我爸,今天晚上在敦煌见面聊,说是要进入罗布泊,亲自找人。听说是个大老板,不差钱。”
这人大概就是季风禾,但亲自进入无人区找人?就他那双手不沾阳春水的样儿,怕不是白送人头,增加需要被救援的人的数量吗?
莫醉按耐住心头的想法,不提季风禾找过她的事:“新闻里不会详细说,我知道的内容不多,你那有什么新闻没说的信息吗?”
莫病摘下帽子,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还真想起了一件事:“新闻中说的人数不准确,其实从敦煌七里镇出发进入罗布泊的人一共有十五个,八辆车。车队中有一对父子,出了魔鬼雅丹没多久便陷了车,第二日又陆续出了些问题,傍晚到达彭加木纪念碑后决定脱离大部队原路返回。这对父子车上安装了手持gps和卫星电话,也是车队里为数不多装备齐全的人,最后在第四日撤回了七星镇,现在已经回了家。今天这事儿上了热搜,他们才意识到车队出了问题,急忙联系了救援团队提供线索。”
“听说是经验丰富的越野车队?”
“只能算是越野爱好者。原本约好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但那人有事来不了,转而请了阿饱,阿饱帮忙联络了两辆补给车。”提及弟弟,莫病心中的沮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听那对父子说,车队大部分人没跑过隔壁沙漠,说是进过无人区,实际上只是跑过没有信号的国道……这不是闹着玩嘛!”
这和莫醉预料的差不多。
国内四大无人区,罗布泊、阿尔金山、可可西里和羌塘中,除罗布泊,其余三个均在高海拔地区,地形更为复杂,许多爱好越野的人,将罗布泊定位征服无人区的第一站,雄心壮志多敬畏少,最终导致了翻车。
说话的功夫,莫醉手机震动了一下,划开一看,竟然是莫伯伯发来的文件,内容车队原定的路线以及车队成员出发时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文件里加图片洋洋洒洒好几页,莫醉大概看了一下,问莫病:“你来的时候,告诉你爸了?”
“没有。我走的时候我爸正在忙,我是悄悄溜走的。”
“行,你这趟来得正好。”
莫病双眸瞬间亮了起来:“你同意了?同意我进罗布泊了?”
莫醉没接话,轻轻踹了踹蹲坐在一边听二人讲话的土豆:“你把土豆带回敦煌,帮我照看几天,等我过几日去接它。”
莫病还要挣扎:“可是——”
莫醉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次不止是去找人,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原本也打算过两个星期进去一趟的,阿饱失踪是个突发事件,不过是将这个行程提前罢了。”她顿了顿,放柔了音色,“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找到他们后,会送到七里镇附近,到时候会把坐标发给你,还要辛苦你去善后。况且,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可以带着土豆去救我,土豆能找到我。”
莫病还在迟疑,莫醉已经转身去收拾土豆的东西。土豆跟在莫醉身后,穿梭在这栋三层小楼里,不时发出几声呜咽,像是请求主人不要将它送走。
他站在原地,看着莫醉的动作,不自觉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五年前,阿饱刚满十八岁,父亲说要带着他们二人穿越罗布泊,庆祝阿饱的成年。三人一车,在荒无人烟的罗布泊里行驶了四天,即将要抵达终点时,车子故障,卫星电话故障,几乎陷入绝境。
他们在罗布泊里呆了一天一夜,物资还能坚持,精神却已经在崩溃的边缘。第五天的中午,他看着车窗外五天来没有一丝一毫变化的戈壁深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时,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没声张,只盯着看,直到几个小时后,那个点逐渐变大,才终于看清楚,那是个背着一个背包,步行在燥热缺水无人区的年轻姑娘。
这人就是莫醉。
莫醉也发现了他们,靠近问清楚情况后,让他们在这里等一下,等她开车来接他们。
后面的几个小时,是极为难忘的几个小时,莫病时而怀疑刚刚的一切都是濒死前的幻境——毕竟哪个正常人会在开了车的情况下,在罗布泊里步行;时而又心怀期待,毕竟已经被困了超过三十个小时,这人或许是他们脱困的唯一可能。
好在几个小时后,莫醉信守承诺开车回来,将他们送到楼兰保护站。
他们自此相识。
莫醉将土豆的随身物品收拾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莫病时,感受到一股子向后的力量。
低头看,是土豆咬着背包的角,拼命向后扯,两只狗眼泪汪汪,喉头呜咽声不断,楚楚可怜。
莫病有些不忍心:“要不,你带它一起?”
莫醉弯下腰,笑眯眯盯着这只闹脾气的狗:“你要是跟着我去,只能吃压缩饼干,你要是跟着莫病走,可以吃土豆,你看你要去哪?”
土豆眨了眨眼睛,慢慢松开咬住的包,默默退到莫病身后。
莫醉看着它这幅不值钱的模样,恨铁不成钢,放到战乱时期,妥妥的汉奸。
莫病笑起来:“说起来,土豆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只蛋白质过敏的狗,竟然不能吃肉只能吃菜。”
莫醉嗤笑:“是啊,所以到现在还是单身狗,没有同类瞧得上一只不吃肉的狗。”
“汪!”
将土豆安顿好,又将准备的汽油搬到莫醉皮卡的车斗上,莫病准备离开。临行前,他隔着车窗看着站在盛唐旅店门口,倚靠着门框向她挥手的莫醉。
风沙比来时大了许多,如在空中飘舞的黄色纱巾,让她变得影影绰绰。他打开车窗,车内瞬间被土腥气包裹。
“注意安全,敦煌见。”
………………
送走莫病后,莫醉不再耽搁,将物资搬到车上,断水断电锁门出发,开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在后半夜进入罗布泊的范围。
无月无星,世界一片漆黑,皮卡的前灯像是一双利刃,劈开黑暗,照亮眼前三尺天地。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清空了莫醉的体力,她熄了火,寻了一座小雅丹停靠,下车环绕四周。
车灯的光束中,风卷着狂沙有了可触及的形态,打在未被遮掩的皮肤上,是连绵不断的刺痛。散乱的发丝在黑暗中狂舞,如魔鬼的爪牙,勾引着路过的灵魂。
风在荒原上肆无忌惮的嘶吼,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怒斥着闯入者的无礼。
莫醉恍若未觉,闭上眼睛,屏除心中的嘈杂,深吸一口气,感知周遭的一切。
泥土的腥气、汽车尾气的残余、十公里外野骆驼粪便的味道……
她睁开双眸,凝视着无边黑暗。
没有人类的气息,明天还要继续没有方向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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