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烟正在给温小鱼梳头发，也许是分化期的原因，他这几日格外黏人。C区三层的实验体培育缸已经用不了了，那个玻璃鱼缸在人鱼生物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像个玩具一样，这几日他只能待在浴缸中，但鱼缸对他来说也显得狭窄仄逼，连翻身都困难，鱼尾还需要温烟时不时往上面泼水才能保持湿润。
人鱼因受限而焦躁不安，可却在实验员一下一下的轻抚中逐渐平静下来，甚至奇异地爱上了这种待在狭小空间中的感觉。
这样就能与她共处一室，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布满触腕，汲取她的气息。
这一切温烟都一无所觉，她只是坐在旁边，一手撑着下巴思考问题，一手漫不经心梳过他的头发，一下一下，沿着脖颈后脊椎的弧度，一直延伸到尾巴上方的腰窝处，连尾椎骨都传来酥麻的感觉，手下梦幻美丽的生物全身紧绷，肩膀都在轻颤着，而无知无觉的温烟仍在专心致志地想事情。
为了陪温小鱼渡过分化期，这几日她都住在C区的实验室中，帮毫无生活常识的人鱼进行清洗梳理等工作，简直就像海洋馆里尽职尽责的饲养员一样，只是可惜了温小鱼生那么好看一副皮囊，却是个笨蛋美人，无论她教几次都学不会自己刷牙，无奈之下温烟只能一遍遍地耐心重复。
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最近似乎清净许多，这么些天，公司居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也没要求她去提交报告，虽然温烟很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却总觉得事情有些反常。
人鱼一双略下垂的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她，那对黑瞳清澈，仿若最透明纯洁的宝石一般无暇，见她望过来，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垂下来遮住那双无辜的眸，因羞涩而微微低下头去，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
“怎么了阿烟？”
温烟不想让他担心，便摇摇头。她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下了智能通讯终端，想要给直属领导发一个消息，编辑好信息点击发送后，终端上却传来信号不良无法发送的错误提示。
这不对劲。
TSD公司掌握着全球最顶尖的信息技术，如果出现了电波干扰或通讯意外，那些从全世界各个角落挖来的通讯技术人员会在一分钟内修复连接，更何况在TSD内部出现信号不良的情况，本身就是荒诞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些天她因为担忧一直住在实验室里陪温小鱼，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外界沟通过了。虽然温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想要跟外界保持联系的人，但这么长的时间，公司居然没有联络她下达任务，这简直不合常理。
温烟洗了洗手，换了一身新的工作制服，正打算出去问问情况，却被人从后面叫住。
“阿烟，你要去哪里？”
黏腻湿滑的黑色触腕缠上她的小腿，在上面留下湿凉冰冷的触感，温烟回过头去，看见人鱼笨手笨脚地想靠近她，却因为那条笨重硕大的鱼尾而举步维艰，刚用双臂撑着浴缸边缘探出身子，下一秒就因为沉重的鱼尾摔倒在贴着瓷砖的地面上，将胳膊与腰部都撞青了。
他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着，像双腿瘫痪的人，表情看上去恨不得把那条碍事的鱼尾切掉。
没有任何行动能力。
脆弱，又可怜。
温烟连忙过去将人鱼扶起来，想要支撑着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然而由于体型过大，他只能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靠在沙发边缘。
她在旁边坐下，任由人鱼的胳膊圈住自己的腰，半个身子趴在上面，以一副依恋性的姿态，那张漂亮的脸庞埋在手臂与衣料的缝隙中，深深地嗅闻着她的气息。
少年属于人类的上半身趴在她膝上，短短的黑色小卷毛，触碰是绵软的触感，却顺滑得不可思议，像小动物一样用头轻轻撞着她的手，樱色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
“不要走，好不好？”
“去哪里？”
“带我，一起。”
“求求你。”
眼尾泅湿，像遭人抛弃后被雨淋湿的狗。
他看起来太没有安全感了，也许是分化期加剧了这种脆弱，温烟只能安抚他：“我不走，我只是去问问情况。这里的通讯功能好像坏了，我的消息传不出去。”
“……”
温小鱼低着头若有所思，半晌才抬起头，小心翼翼道：“现在呢？还是坏的吗？”
在温烟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的墨色触腕如潮水一般褪去，固若金汤的囚笼被主人打开，视若珍宝般捧出里面的金丝雀，让这间小小的实验室可以再次被那些三维空间里的生物们观测到。
温烟没抱什么希望地打开终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上面一下子弹出了无数个未读消息。
日期，是几天前。
星期二 14:03:42
B-tsd181：我已经接手082号实验体了，它看起来很漂亮，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还友好地冲我笑呢。
B-tsd181：我有预感，一定会在【粉色水母】的身上发现新的基因密码。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始实验了。
星期三 11:05:17
B-tsd181：他说他会配合实验。但保险起见，我还是按你说的戴齐了防护措施和手套，希望能顺利进行。
星期三 15:21:08
B-tsd181：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B-tsd181：话说回来，C-tsd267号，你怎么从昨天开始就不回消息？难不成是后悔把082号交给我了？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把它还给你的。
星期三 15:23:45
B-tsd181：怎么回事？！他还在冲我笑！他在说些什么？
B-tsd181：来……来……来见我……
B-tsd181：不！那不是我说的！267号，你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对不对！你在欺骗我，082号的攻击根本无法防御！
B-tsd181：我、我的手臂在融化！不！
B-tsd181：他，他来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7uy#6yshg)’s^1*\□……
最后一条逻辑还算清晰的信息截止在周三下午。
然后温烟收到了狂轰乱炸般的信息。
B-tsd181：来见我。
B-tsd181：来见我。
B-tsd181：来见我。
B-tsd181：来见我。
B-tsd181：我想你了。
B-tsd181：我想你了。
B-tsd181：我想你了。
……
对面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发送这两条信息，简直像恐怖骚扰一样，塞满了她的收信箱。
很明显，这些东西不可能是那位实验员给她发的。
无数的信息从她的智能终端上刷出，那头发信息的人好像癫狂了一样，猩红的消息弹窗不断闪烁。
她的心重重沉下去。
B区的181号实验员，可能出事了。
随后温烟终于在一串恐怖重复的文字中，找到了夹杂在其中的一条讯息。
张主任：温烟，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消息显示时间是在前天下午，B-tsd181实验员疑似出事的后一天。
张主任是温烟的直属上司，自她开始在TSD实习时就负责带他们了，他向来严厉，对温烟那种怀柔的实验方式更是颇有不满，相比起看起来没什么上进心的温烟，主任更愿意把资源倾斜给同期的其他人。
温烟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复道：抱歉张主任，我的终端似乎出了问题，没有收到这几天的信息，现在才看到您的消息。
她知道这样听起来很像狡辩，但事实确实是她这几天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张主任一向讨厌耍小聪明的人，温烟已经做好被他劈头盖脸训斥一顿的打算，但对方却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没说，智能终端上只传过来几个字：
没事儿，你来。
温烟盯着这几个字发呆。
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对方下一刻传来的消息打消了她的顾虑。
张主任：181号实验员还在医疗室接受治疗，但大概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你这次做的实在是太差劲了！我需要好好跟你谈一下，还有181号的治疗与医药费问题，你现在立刻来办公室见我！
温烟叹了一口气，打字回复道：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扣下终端，一抬头就对上了少年迷茫懵懂的黑瞳，他一头卷卷的短发，像那种毛茸茸的小羊羔，发色浓黑，肤色却极白，正怯生生地看着她。
像是察觉到实验员要离开，他的声音都不自主在颤抖。
“阿烟，要去哪儿？”
温烟安抚地揉揉他的脑袋：“我有些其他事情要处理，小鱼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好不好？”
如果是以往，他总会乖乖答应，无论多久都会继续等待，可今天的温小鱼看起来焦躁极了。
他那条漂亮黑色鱼尾拍打着地面，眼尾泛红，似在低泣着：“不要走，阿烟，外面，很危险。”
危险？
温烟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话，只当他是因为害怕她离去，逼着自己硬下心肠拒绝道：“听话，不然我不理你了。”
很幼稚，说完温烟自己都有些脸热。
但，相当管用。
温小鱼的眼眸睁大，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底都泛着泪光，却还是坚持道：“可是，现在外面很危险。”
“这里，安全。”
“我保护阿烟。”
这里有他无数触腕的保护，将实验室围成密不透风的茧，没有任何东西能侵入。他能感受到，在离这里不远处的地方，那些和他一样来自深海的生物们躁动不已，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温烟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笑着摸了摸人鱼的头发：“傻瓜，我是你的实验员，要保护也是我保护你。”
“听话，在这里等我。”
直到目睹温小鱼听话地爬进那个狭小的盛满水的浴缸，她这才放心地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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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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