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鱼像睡着了一样,无论温烟怎么叫都没反应,只有脑海中短短闪过的一两声略沙哑的稚嫩的声音。
“阿烟……阿烟……”
它似乎还是无意识的状态,来来回回只会说这两个字,还有一些意味不明温烟完全听不懂的未知语言。
“小鱼,你要早点儿好起来。”
晚上温烟躺在实验室床上睡觉时,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像是四周全被潮湿汹涌的海水包裹,朦胧的水汽几乎要蔓至她的脸上,被褥连带着睡衣被大片浸湿,闷热黏腻的感觉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黏糊糊的,像有什么黏腻的东西爬过一样,冰凉湿润的触感舔过脸颊,角角落落都不放过,温烟想睁开眼却根本无力动弹,只能任由不知名的滑腻东西在身上留下一串串水痕。
它非常贪婪,仅是在她身上留下湿粘的痕迹还不够似的,甚至想透过皮肤钻入她的毛孔,在发现不可行后,便更用力地用那股潮湿的水汽包裹住她。
温烟遇到了鬼压床,睡得极为难受,额上渗出的汗珠都没停过,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感觉到四肢可以活动了。
她睁开困倦的双眼,摸索到旁边的温控湿度调节器,上面仍显示着她睡前调节的温度,一个既适合实验体,又适合人类的湿度环境。可是为什么感觉又湿又热的?
实验室内光线很暗,但仍旧可以看到地板上泛着水光的痕迹,像有什么湿淋的东西拖着身躯爬过,在地面上留下黏腻的水痕。
滴答,滴答。
浴室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入侵者?可为什么警报器没有响?或者是,爱希礼口中说的,更高维度的生物……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却发现鞋子已经不翼而飞,无奈只能光脚踩在湿粘的地板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脚下越陷越深,这些未知的黏腻物质争先恐后往她的方向涌,让温烟越来越难以前进,到最后甚至没过了她的小腿处,光是抬脚都十分困难。
借着微弱的光,她看清这些东西是黑色的粘液一样的组织物,像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踩在上面的感觉有点类似棉花或沼泽。
而她如果此刻抬头,会看到更恐怖的一幕,无数黑色沥青一样的粘液组织将整个天花板都铺成了黑色,让实验室看起来像怪物的巢穴一般,那些黑色粘液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牢牢扒住天花板,生怕掉下来吓着了下面待着的人,然而由于过于激动,还是有几滴忍不住落到地上,发出微弱的吧嗒声,而后飞快地往站在地上那位实验员的脚边涌去。
温烟只能看见无数蠕动着的黑色软体组织死死吸着她的小腿,甚至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场景很难不让人感到恶心。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检查水缸中温小鱼的情况。然而里面空空荡荡,连里面的水都消失了,缸体上甚至出现蛛网似的裂纹。
它不会被吃了吧?
与此同时,浴室内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声音在痛苦呻吟,夹杂着潮湿的水声,清晰地传入温烟的耳中。
她一边奋力将脚从泥泞的黑沼中拔出,一边手里拿着应急用的电棍靠近浴室的方向。
总觉得随着她越来越走近,那边水声越来越大了,痛苦的喘息也越来越急促,还没走到里面去,温烟就看到了浴室门口处一段黑色的怪异物体。那似乎是从里面蔓延出来的,延伸到门口只剩短短的一截尾尖儿,却显得黑亮粗壮,像是蛇的尾巴或某种软体动物的触腕。
温烟刚举起电棍,那条尾巴尖儿就颤动了一下,而后换了个方向继续耷拉着。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处,这时却从里面传来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阿烟……阿烟……阿烟……”
沙哑的,像变声期少年一样的声音。
脚边的黑色粘液如潮水般散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些奇怪物质落荒而逃的背影,显得有些……害怕?
浴室内的黏腻程度比外面更深重,湿滑的,黏黏糊糊的胶状物质布满了整间浴室,但这里面的黑色粘液比起外面那些疯狂的黑色物质来说,看起来要礼貌得多,它们最多也只是在温烟脚边挨挨蹭蹭,像水一样地流过,并没有像外面那些黑色粘液一样蜂拥而上试图将她整个人淹没。
随着拐角处的转弯,温烟的视野逐渐开阔,整间浴室的景象映入眼帘。
她宁愿自己没看见这些东西。
只见四周的墙壁上生长蔓延出无数的黑色触手,与墙壁连接的根部粗壮的像水桶一样,躯干部分不断地翻卷扭动着,上面的黑色粘液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在浴室汇聚成一滩,很明显,这就是那些疯狂想要靠近温烟的粘液的来源。
蠕动着的滑腻的触手挤满了整间浴室,而她听到的那些湿润的水声就是这些东西游动徘徊带来的,包括在门口看见的尾巴尖也是其中一条触手的末端,浴室内的摆设、装饰已经全部被这些黑色触手覆盖住,再也看不清一丝原来的样子。
相当恐怖的景象。
温烟当场就想扭头就走。
然而她却在无数盘踞着的黑色触手的缝隙间,隐约看到了一个苍白的人影。
似乎有人躺在瓷白的浴缸里,被蠕动着的滑腻的触手困住,从夹缝中冲她伸出手。那只胳膊苍白细瘦,上面青色的经脉清晰可见,手掌修长骨节分明,只是一只手,却优雅漂亮地像尊雕塑。
她感觉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这不是她那天在温小鱼的实验室里看到的幻觉吗?
还不待她细想,温烟就感觉到周围那些从墙壁上生长出来的触手在蠢蠢欲动,她已经不止一次感受到身体上一闪而过的滑腻触感了,然而那些东西却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似的,迟迟不敢缠上来,只是在近处飞快地蹭她一下便离开。
那只苍白的胳膊再次朝她的方向伸了伸,这次,温烟透过这些翻卷的黑色触手间的间隙,看见里面那个苍白的人影,和她在幻觉中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
“阿烟……阿烟……”
苍白人影再次冲她伸出手,像是在求救。
温烟走近几步,本来还在忌惮着四周那些黏糊糊的黑亮触手,然而随着她的脚步,那些触手却如同潮水般散开,没有任何阻拦她前进的意思。
在她握住那只漂亮得像艺术品一样的手时,满室的黑色触手骤然间全部消失了。
温烟看见躺在浴室里的苍白的人影,或者说,人鱼。
苍白而漂亮的肌肉线条一直蔓延到腰际,而后下方是一条巨大的黑亮的鱼尾,尾端分开,透出薄薄的好看的墨色,然而由于尾巴太过巨大,后半部分只能憋屈地耷在浴缸外面,因主人的心情烦躁而不断拍打着地面。
他的上半身却和人类无异,硬要说的话,就是太过美丽了,不像个人类。每一寸的皮肤与肌理都像是上天的杰作,薄薄的胸肌与腹肌的纹理每一分都完全超越人类社会的审美,手臂修长而肌肉匀称,漂亮的手撑在浴缸两侧将身体撑起,仰着头看向温烟。
然而看不到他的脸,长长的海藻般的黑色卷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与大多数的皮肤,只依稀看见线条分明的下巴和微抿起来的唇,长发落入盛满水的浴缸中,漂浮在上面,几乎占满了整个浴缸。
温烟的心怦怦直跳,她有一种非常强烈且荒谬的预感。
手中的电棍掉在地上,瞬间就被下面黑色的粘液卷走不知所踪。她咽了口口水,伸手过去打算拨开这个苍白人鱼的头发。
她明显看到对面的人鱼身体在颤抖,似乎因为她的靠近而感到害怕,然而如果她能望见这只人鱼脸上的表情的话,就会清楚知道这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不能自已的兴奋。
白皙的手指自两边拨开蓬乱的浸满了粘液的长发,挂到他精灵般的耳后,露出头发下那张完美到一看就不属于人类的脸。
人鱼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是一副少年的样子,长发下隐藏着微下垂的无辜眼,水润黑亮的瞳,高挺的鼻,薄唇透着些粉,脸颊弧线精致得像艺术品,一排漆黑浓密的睫毛轻轻扑闪着,眼神因不敢接触温烟而四处躲闪,不知何时颊边都染上了红晕,更衬得整个人像是白里透红的漂亮瓷娃娃。
温烟卡了壳,抱着脑海中荒诞的猜测,带着试探性地问道:
“温小鱼?”
037号的代号是从上一任037号那里继承来的,但它更喜欢称自己为温小鱼,这是阿烟给他起的独一无二的称呼。
温小鱼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实验员的到来,他擅长等待,也喜欢等待,只要一想到再等八十亿零四千三百万微秒就能见到温烟,它就不由得一阵喜悦。
然而今天,似乎有不速之客闯入。
陌生的气息。
它嗅到了恶意。
在温小鱼眼里,除了温烟外,其他的人类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它也懒得去分辨谁是谁。在领地被陌生人侵入的那一瞬,它的第一反应是攻击,但随后又想到如果这个侵入者死在这里,那么尸体就会被之后赶来的温烟发现。
她会害怕吗?会害怕它吗?
温小鱼不敢赌,于是它焦躁地游来游去,希望这个入侵者能够自行离去,谁知道这个人在里面转了几圈,在柜子里翻翻找找,弄出来一瓶不知道做什么用的药剂,然后整瓶倒进了它所在的水缸中。
它感觉到入侵者已经离开了,然而缸内的水体却遭到了污染,身上的温度不断攀升着,像是要从内到外把它烤熟乃至炸裂,鳞片一片片炸开,整副身体喝醉了似的完全不受控制。
难受,极其难受。
温小鱼很想破坏些什么,但它死死压抑住了这种本能,没让它与阿烟的巢穴遭到损毁。隐约中他感受到阿烟似乎在跟另一个人交谈,他们说了些什么温小鱼已经听不到了,自内而外传来的热量几乎要让它失去所有理智,只会凭借本能不停地念着饲养员的名字。
时间过去了多久它完全不知道,就在身体越来越难受,似乎有什么变化要撑破这幅皮囊时,它狼狈地跳出了水缸,还在无意间将鱼缸的玻璃撞出了裂纹。
地面上溅出无数水痕,而后下一秒,它变成了他。
非人的形态仍占据大多数,脸上都长着鳞片与鳍翼,在因为呼吸困难而翕动着,他的头发极长,卷曲的黑色的海藻一样的头发,像神话中的海妖,他的指甲也尖利无比,轻易就能将硬度最高的金属划破,骨刺一样的鳍从肘腕处刺出,拉开薄如蝉翼的透黑色膜。
腰部以下的部分是长长的,纯黑的巨大鱼尾,里面的骨骼强健,随便一甩都能造成一个人丧命,漂亮的大尾巴在尾部分开成两边,巨大的尾鳍耷拉在地板上无力地轻颤着。
他嗅闻到温烟的气息,满屋子都是,令人安心的,陶醉的。
他想要溺死在这里。
温小鱼拼命嗅闻着她的味道,直到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侵占,墙壁里生长出怪异扭曲的触手,将整个实验室全部塞满,空气瞬间被黏腻潮湿的海腥气取代,玻璃上起了一层层雾,控制温度和湿度的装置也完全失灵。
一切都沉在了黑色的浪潮中。
在那些触手爬过熟睡的温烟身上时,他仍旧是一无所知的,直到感受到胸腔被一股强烈的满足与幸福感填满,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些分身们做了什么。
是的,那些黑色的狰狞的触手也是他。
跟分化后完全符合人类审美的美丽的外表完全不同,那些触手狰狞、丑陋,象征着不洁,每一只都翻涌着邪恶的自私的念头,还会直勾勾地盯着温烟,冲着她流涎水,妄图用那恶心的身躯覆盖她身体的每一寸。
它们叫嚣着:侵占她侵占她侵占她。
夺取她夺取她夺取她。
让她变成你的,让她变成我们的。
温小鱼用了好一番功夫才学会操控那些疯狂的触手们,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它们都是他。它们的行为就是他内心深处不加掩饰的**。
这时躺在床上的温烟似乎因为不舒服翻了个身,他吓得立刻背过身去,生怕被发现了自己这幅样子。
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看到那些恶心的东西,在她面前,他只要保持美丽,漂亮,讨人喜欢就好了。
温小鱼几乎是落荒而逃来到浴室的,渴,非常地渴,离开水以后他的皮肤开始干裂,即使不停地有粘液分泌出来还是无法缓解。
他一头扎进盛满水的鱼缸里,由于体型过大,将里面的水都挤压了出来,把浴室的地板弄得水淋淋的。
虽然他已经极力压制,但那些从属于本能的触手们还是蠢蠢欲动,不停地对着温烟流口水,体表分泌出粘液滴落在地上,而后又汇聚到温烟的脚边,占满整间屋子,让这里变得像怪物的巢穴一样。
他很难受,他急需实验员的抚慰,但又怕吓到她,只能自己待在浴室里困难地喘息着,妄图缓解分化带来的不适。
可这间屋子中,她的气息无处不在,即使不处在同一个空间,他也能通过那些黏糊的胶状物质看到她的样子。
他完全可以收回它们,但却选择了纵容,假装它们与他毫无关系,假装浑然不知黑色粘液的来历,自己却藏在那些肮脏东西的背后偷窥她。
多么低劣,又,
令人陶醉。
温小鱼挤在狭小的浴缸中,水流划过他的身躯,却完全无法缓解身上的燥热,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看见她的样子。
她在出汗,她在发抖。
为趴在身上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而恐惧着。
而后她从梦中惊醒。
那些暗色的黏腻物质受了惊似的慌张从她身边逃离,却依依不舍不愿离开太远,只在她附近的地面上徘徊。
温小鱼看到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光着脚走下床,没有找到鞋子,当然,鞋子已经被他消化掉了。在那双脚踏上地面的粘稠时,他感到自己的灵魂都战栗起来,分化期放大了他的感知力,他能感受到内心的**在不断地膨胀。
现在就走出去,包裹住她,把她困在身体里,最好永远也不要分开。
然而残存的理智终究压下了疯狂的想法,随着温烟的位置逐渐靠近,他开始产生新的**。
一边害怕被她发现,一边却又期待着。
她会是什么表情?她会认出他吗?会害怕吗?还是即使害怕,也会像往常一样安抚他?最重要的是,她会喜欢这幅样子吗?
身体修长的人鱼越想越兴奋,巨大的尾鳍在地板上拍打出声音,整个人窝在浴缸里,胸腹因激烈的情绪而起伏着,长长的头发散在水中,让他看起来像海妖精一样。
那张洁白的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庞染上红晕,他的胳膊搭在长眉下面的位置,藏住了眼睛里病态的神色,高挺的鼻梁下,樱色的唇瓣勾出漂亮的弧度,里面吐出的却是喘息,发出像缺氧的人一样的急促呼吸声。
他期待着,期待被发现。
直到那个梦寐以求的人走近了浴室的位置,她拨开帘子,一眼就看见了里面那副堪称恐怖的景色,而后如他想象一般露出惊慌的神色。
果然,她讨厌他真实的样子。
温小鱼唇角仍上扬着,用来掩盖住面容的胳膊下却洇出了一片水痕。
他哭了。
眼泪一颗颗砸落下来,怎么擦也擦不掉,脸颊上红晕未消,眼睛却也泛着红,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发出压抑的低泣:“烟……阿烟……阿烟……”
再然后他就无法控制自己了,自暴自弃般把她拉入了诡谲恐怖的世界,又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向她求救。一片的混乱,全凭本能行事。
再次恢复理智时,他只觉得面前的头发被人轻轻拨起,挂到两边的耳后。
“温小鱼?”
温小鱼连眼神都不敢看过去,四处闪躲着,羞耻,胆怯,恐惧,像个被看穿一切的人。
他垂下头去,眼睫轻颤着。
“别,别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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