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身下粗糙的草席,而是抵在太阳穴上的硬物。林雁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对上一双毫无温度的眸子。昨夜柴房的阴冷潮湿尚未从骨缝里散去,此刻又被更尖锐的危机感攫住。持枪的男人穿着深蓝色的粗布短打,外表与寻常苦力无异,唯有那双过于稳定、过于冷静的眼睛暴露了他绝非善类。
“名字。”男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
林雁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穿越后的混乱记忆碎片般冲撞着。她强压下喉咙口的尖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受惊而非全然陌生:“我…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她试图蜷缩身体,做出无害恐惧的姿态。男人不为所动,枪口又往前顶了顶。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男人立刻收起枪,侧身让开。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身形挺拔的男人踱了进来。他与那伪装修路的壮汉气质截然不同,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缓缓扫过破败的柴房和林雁苍白惊惶的脸。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陈队长。”持枪男人低声唤道,语气恭敬。被称作陈队长的男人微微颔首,目光却未离开林雁。“搜过了?”他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
“搜过了。就这些。”壮汉从角落拎起林雁那个小小的、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帆布背包。陈默接过,打开,手指略过里面的笔记本、中性笔、纸巾、水壶,还有压缩饼干。他的目光在那些材质奇特的小包装上停留了片刻,又拿起笔记本翻看。“南边来的?”陈默终于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写得一手好字,用的却是闻所未闻的墨笔。这吃食…也挺别致。”
林雁的心沉了下去。这些来自未来的细微之物,在此刻成了最大的破绽。她无法解释,只能垂下头,肩膀微微发抖:“那…那是洋货…朋友送的…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陈默没再追问,只是将东西扔回背包,淡淡道:“带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雁被囚禁在一处偏僻院落的小房间里。一日三餐有人送来,无人与她交谈,也无人告诉她任何信息。这种未知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她试图研究那个只在意识里偶尔闪现模糊光标的系统,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直到第三天清晨,房门被打开,陈默站在门口。“出来。”他命令道。院子中央,那个持枪的壮汉——大刘——正等着。陈默指了指地上几个散落的瓦罐、一捆竹竿、一些破布烂叶。“一炷香时间,”陈默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记住这个院子里所有不属于原本环境的东西,它们的位置、特征。”
香已点燃。林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地扫过院落。墙角多了一块青砖,窗棂下挂了一小截麻绳,水缸旁多了个破碗,枣树杈上卡着一片蓝布条…她拼命记忆,试图在脑中构建一幅地图。香燃尽。大刘用黑布蒙上她的眼睛,带着她在院子里机械地绕圈。三圈后,林雁已被转得有些头晕。眼罩摘下,陈默负手站在院中。“开始。”
林雁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扫过院落。她立刻发现水缸旁的破碗不见了。“少了个碗,原本在水缸东侧半尺的地上。”陈默面无表情。大刘从身后拿出了那个碗。“枣树东北枝杈上的蓝布条,被移到西南枝杈上了。”“窗下的麻绳,长度短了一寸,被换过了。”“墙根的青砖,原来棱角朝外,现在翻了个面。”……她一口气指出了四处,语速越来越快。还差最后一处。她仔细地又看了一遍,额头渗出细汗。突然,她目光定格在院门门槛下方。“门槛右下角,原来嵌着一小片白色的碎瓷片,现在没有了。是被彻底拿走了。”陈默沉默了片刻,终于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大刘从口袋里摸出那片碎瓷片。
“观察力尚可。”陈默的评价吝啬而冷淡,“但记忆缺乏条理,全凭瞬时强记。遇到干扰,易出纰漏。”接下来的训练更为严苛。跟踪与反跟踪、密写药水的配制与显影、在嘈杂的茶馆里同时监听三桌不同客人的谈话并复述关键信息、利用最普通的物品在最短时间内传递预设的警告信号…林雁学得极其艰难。这个时代的间谍技巧原始却实用,充满了生命的危险和智慧的较量。她一次次失败,饿肚子成了家常便饭。陈默像个最严苛的教官,从不解释,只下达指令,冷漠地评判结果。
然而,在极度的疲惫和压力下,林雁身体里某种韧性被激发出来。她的学习速度开始加快,观察变得更加系统。她开始懂得利用环境、利用人的心理盲点。在一次模拟窃取桌上文件的任务中,她并没有试图直接靠近桌面,而是故意碰洒了附近丫鬟端着的茶水,制造混乱,趁擦拭水渍的短暂间隙,用藏在袖口的微型相机(她谎称是某种新式西洋镜)快速完成了拍摄。陈默看着她在混乱中冷静地完成动作,结束后,第一次没有立刻批评。“取巧。”他最终评价道,但眼神里那冰冷的审视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别样情绪——不是赞赏,更像是一种对意外发现的探究和疑虑。“你的思路…很特别。不像新手,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该有的想法。”林雁心中一惊,连忙低头:“我只是…以前喜欢看些侦探小说胡乱想的…”陈默没再说什么。
随后是审讯与反审讯。这无疑是最可怕的一课。大刘扮演审讯者,手段粗暴。林雁被绑在椅子上,一次次体验恐惧和孤立无援。她按照要点努力保持沉默,但在持续的压力下,精神几近崩溃。“说不说!”大刘猛地一拍桌子。林雁脸色惨白,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印。陈默的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够了。”他走到林雁面前:“感觉如何?”林雁喘着气,说不出话。“恐惧是正常的。”陈默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但要学会利用它,或者隐藏它。你的眼睛,泄露得太多了。”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眼皮,“真正的潜伏者,心里就算惊涛骇浪,眼神也该是死的。”他直起身:“今天到此为止。”
那晚,林雁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绝望和孤独感几乎将她淹没。就在这时,意识中那个模糊的光标再次闪烁起来,仿佛在回应她极度的疲惫和坚持,让她莫名地生出一点力气。
第二天清晨,当她再次站在院子里时,陈默丢给她一套半新旧的棉布旗袍和外套。“换上。今天出门。”“出门?”林雁一怔。“考核。”陈默言简意赅,“跟着我,去前门大街。记住我走过的路线、停留的地点、接触的人。回来画出来。被发现,或者跟丢了,就不用回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被允许走出这个囚笼般的院子。阳光有些刺眼,街市喧嚣扑面而来。黄包车的铃声、小贩的叫卖、各式各样的人群…1936年的北平以一种鲜活而又隔膜的方式展现在她眼前。陈默走得不快,但步伐稳定,时而驻足报摊,时而走进茶庄,时而又与路人寒暄。他看似随意,但林雁紧绷的神经却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转身都带着目的性。
她努力记忆着,同时还要保持距离。在一个十字路口,陈默似乎消失在了人群里。林雁心中一慌,急忙快走几步四下张望。就在这时,她猛地撞上一个人。“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一个清亮又带着歉意的年轻女声响起。林雁抬头,看到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穿着蓝布女学生裙的姑娘,正帮她捡掉在地上的手袋。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张充满朝气、眼神明亮的脸庞。“没…没关系。”林雁迅速接过手袋,下意识地朝陈默消失的方向望去,已经不见踪影。她心头一紧。“同学,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女学生关切地问。“我没事,谢谢。”林雁勉强笑了笑,匆匆点头离开。她没注意到,在她身后,那个女学生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
拐过街角,林雁几乎绝望时,却看见陈默正站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前,似乎专程在等她。他递过一支冰糖葫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反应太慢,容易分心。”他冷冷道,“刚才那个女学生,如果是有心人派来的眼线,你已经暴露了。”林雁接过那串红艳艳的果子,指尖冰凉。她知道,这第一课,她勉强通过了。而陈默眼中那丝对她“异常观察力”和“特别思路”的疑虑与兴趣,已然悄然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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