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一场漫无尽头的雨。
学校的走廊在放学之后会变得寂静无声,支椰拖到教室没有人,才合上书本,装进书包,起身回过司机的消息,往出走。
雨势很大,压得乌云遮日,窗户透不进光的地方透着死气沉沉的黑,泛着石灰的潮味。
支椰沿路走,留下的脚印被蔓延的阴暗吞噬,而教学楼门口的亮光发白,格外刺眼。他停下脚步,隐身在黑暗中,看到光亮的一角里站着一对穿校服的男女。
女生踮脚为男生撑伞,仰起头看人时眼睛比飞溅的雨点还要明亮,她露出腼腆的笑容,朝男生很轻地开口。
“我喜欢你。”
“谢松澈。”
轻柔的语调滴答滴答地在支椰心里落了雨水。
沾上水,往下沉。
同样的话白天里,支椰也对女生这样说过,但是耳边却没有听到肯定的答案。哗啦的雨成了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他喘不过气来。
支椰的视线不受控地挪到谢松澈的那张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像是有所感应,谢松澈猛地抬眼,目光犀利又挑衅,支椰心头一震,慌乱地想要转身逃跑,但是身体却被死死地定在原地。
他望向他,双唇张合。
无声开口。
“支椰,你不是喜欢看嘛?”
下一秒,谢松澈掐住女生的腰将人扯进怀里,另一只手摁上后脑勺,俯身吻了上去。
梦境开始变得模糊,遥远。
但声音却能在耳边清晰响起。
……
支椰在黑暗中惊醒,睁开双眼,梦中窥见的那双眼睛,仍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意识明明已经抽离出来,但情绪像是残留的墨水,混得他心里泛出浊浪。
这梦里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剧情?!
一定是因为白天拍戏的时候,谢松澈提到的偷情对他的心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做噩梦了?”
支椰被吓了一跳,隔壁床的谢松澈忽地在黑暗中传出声闷响,只当对方在梦游,说梦话,并没有理会。
谢松澈翻身,又问。
“你一直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喊你名字?”支椰目光锁在微弱光线下隆起的被子,质问,“我喊你名字做什么。”
静了几秒,谢松澈回答:“说喜欢我。”
支椰微微哑语,心虚下求证:“谢松澈,你还记得高中班长刘佳佳吗?”
谢松澈说:“有印象。”
支椰又问:“说来听听。”
谢松澈陈述:“偶然撞见你告白,算吗?”
支椰沉默几秒,空气的寂静倒流进血液,激得他很快坐起来,手掌撑在床沿,拉开盏阅读灯:“真没想到谢松澈你竟然还听墙角!”
虽然他也听过他的,但他不知道。
“抱歉。”谢松澈不适应灯光,眯起眼睛,同样坐起来,只是与穿棉背心的支椰不同,被子从胸口滑下来,“但我说了,偶然,是碰巧。”
支椰一时走神,谢松澈后撑的姿势让他的肩颈线条看上去更加有棱角,侧抬手臂,鲨鱼肌还会若隐若现,他嘴唇半阖,不过脑地问:“你为什么没穿衣服?”
谢松澈挠头动作一滞,挑了下眉,笑起来:“可能是因为我在睡觉。”
“你喜欢裸睡。”支椰用竟然的语气,瞳孔慢慢落在谢松澈的脸上,“我的意思是,这里并不暖和。”
“是嘛?”谢松澈说,“我倒觉得,温度适中。”
“或许是今晚吃了鹿肉的缘故。”那对夫妇带的特产里有一大份鹿肉,这东西最是温中散寒,支椰揉着心口,“到现在我这儿还火烧火烧的呢。”
谢松澈目光顺着看过来,那几簇睫毛落下来没动,等支椰停住动作。
“这背心穿很久了?”
“对啊。”支椰说到这个有点骄傲,“它质量可好了,穿五六年除了松垮了些,边角起层绒球,内里还是很舒服的。你要同款链接吗?”
攻略计划,投其所好。
“不要。”
谢松澈盖被躺下,翻过身,“关灯,睡觉。”
计划未半,而中道崩殂。
听着嫌弃的调子,支椰严肃整理自己的衣领,向后扯,不至于让它看起来太有“年”味,他气鼓鼓的,没了睡意,也躺下,但没关灯。
梦境模糊,女生的脸不清晰,支椰回忆学生时代,并没有发现过刘佳佳喜欢谢松澈,更没有撞见女生表白谢松澈的画面。
那梦里的女生是谁?
“那别的女生呢?”
谢松澈鼻音微重: “你和很多人表过白?”
“我在问你……”
谢松澈打断,继续说:“我没想到,你会喜欢她。”
“毕竟是校花嘛,不会有男生没动过心吧。”
谢松澈呼吸沉缓,不认可:“这个结论太过以偏概全。”
支椰靠在枕头,朝谢松澈的方向挪动,小声道:“那时候追你的人不少,你自然不会懂那种心情。”
他问,“那跟你告白的人里面,有男生吗?”
有这样心思的男生应该很多,像孟洄。
在孟洄小号里,几乎记录了谢松澈从高中到现在的照片,比如谢松澈低头写字,背身擦黑板,演讲,吃饭……跟踪狂一样,将谢松澈在学校的行踪拍了个遍。
不过这些文章都证实,孟洄的的确确喜欢过谢松澈。
谢松澈语气没什么起伏,沙哑几分,像随时会睡着:“你很好奇?”
“好奇。”
所谓知己知彼,支椰当然越了解谢松澈越好攻略,“我用一万块钱买你这条消息。”
谢松澈没有说话。
“两万,怎么说?”支椰又问。
“成交。”谢松澈很轻地叹了口气,又像只是正常呼吸,“有过,但都被我拒绝了。”
支椰竖耳认真听,没再有下文。
九字两万。
啥啥也不过如此了。
但这是个好消息。
支椰不知具体实情,但上一世在同一个圈子混,风言风语还是听到了不少。听说孟洄这人为了逼谢松澈就范,没少使绊子,抢资源,以此威胁,甚至还给他下过药。这也是后来谢松澈厌恶孟洄的的原因。
他嗯了声,对谢松澈说:“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哦。”
空气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小时后,唯一一盏灯暗下来。
接下来一周的拍摄进入正轨,大家都忙碌起来,支椰和谢松澈都各自分到别组,拍摄个人支线。
熬大夜是常有的事情,两人回到旅馆待在一起也是背第二天的台词,互不干扰,而后洗澡睡觉。
这倒是给了孟洄接近谢松澈的机会,牛伟的戏份基本上都和康成有关,他们总是待在一块。
支椰空闲的时候去瞧过,孟洄穿着粗布衣衫,皮肤白净,镜头里外都痴痴地看着谢松澈,看得他一阵心慌,又希望他能适当搞点事情,可以让他英雄救美,提升好感度。
今天支椰和谢松澈合拍戏份,孟洄依旧早早赶到片场,坐在旁边,视线紧随。
……
【十四岁的许金宝最近迷上了斗蝈蝈。
饭馆后巷的小阁楼里满是阳光,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搅得发慌。许金宝捧着竹制蛐蛐罐,他再看一眼健壮的蝈蝈直笑,这样威风的蝈蝈定能给他们的杀个片甲不留。看时辰和人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准备起身。
“少爷,不能去。”康成端着杯热腾腾的牛奶上楼来,瞧见许金宝急慌慌穿鞋的架势,声音温吞却有力,“老爷夫人早上特意嘱咐我,要我看好你,不许去西街,那儿斗蛐蛐的场子鱼龙混杂,万一伤着您……”
康成难掩担忧,轻轻攥住手腕。
“胆子大了,敢管我!少拿我爹娘来压我!”许金宝猛地甩动手腕,脖颈的如意金锁也跟着晃动,瓷白的还带着奶膘的脸蛋涨得通红。他自小被宠得娇纵,偏康成的态度像块浸了水的棉花,身体硬邦邦地拦着他。“不过是去玩会儿,你要是不放心,同我一道去,你保护我,可好?”
康成果然吃软不吃硬,许金宝趁康成犹豫的空档侧身一绕,抱着蝈蝈罐子就是跑。谁料一个不小心被板凳腿绊到,踉跄一脚,手里的木罐子跟着飞了出去。
“哐当”的一声砸在地上。
枯黄的蝈蝈振着翅膀雄赳赳地蹦起来,一路窜向阁楼台阶。
“我的蝈蝈!”许金宝瞪圆双眼,急得跺脚,生怕心爱的蝈蝈就这么逃之夭夭,一溜烟没影踪,情急之下追上去时却没看清台阶,脚下打出溜滑。
眼看就要栽倒,后腰突然多了股稳劲,康成伸手将人牢牢圈住,掌心贴着他腰间的软肉,呼吸放轻:“蝈蝈跑了就跑了,我到时候再给你抓回来一只。”
“那可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和你随便抓回来的普通蝈蝈能一样嘛!这下好了,没了大将军,去西市他们定笑话死我了!”许金宝哀嚎不止,在康成怀里挣得像只受惊的雀儿,眼泪啪嗒往下掉,“都怪你!臭康成!它还没跑呢,你赶紧给我追回来!”
熟悉的声音从楼下门口传上来——
“追回什么呀?”
许金宝僵在原地,面条一样从康成的怀里软下来,而后眼睁睁见母亲踩着绣鞋正好压上蹦到脚边的蝈蝈。
很轻一响,蝈蝈没了动静。
低头去瞧的许母脸色煞白,她最怕这些:“不是上次承诺这东西不会出现在家里了嘛?你爹知道了定要罚你!”
康成立刻将许金宝护在身后:“夫人息怒,是我没看好少爷,没拦着他玩虫,要罚罚我吧。”
许金宝喉间的哽咽一下子堵住:“是我自己要玩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要来逞能!”
许夫人瞧见儿子红了眼,心里揪得疼:“我就是说说,下次不许了,当心被你爹知道。”
“已经知道了!”
许老爷冷不丁出现在门口,甩袖背手,神情铁青,“康成说的没错,我们让他在你身边就是照顾你,监管你的,现在你玩物丧志,当然要罚!”
跟康成任性是一回事,但许金宝清楚爹说一不二,舍不得罚他,总会让康成挨着,想到前两年康成被木杖打得一星期没下了床。
许金宝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火速下跪。
“爹,我错了。”
“我保证以后都不玩虫了。”他说,“你别罚康成。”】
……
扑通一声闷响,支椰的膝盖重重砸在阁楼的木板上。
建筑老旧,木板年久失修,缝隙间的木板翘得老高,凸起的鼓包像块硬邦邦不规则的石头,碰撞的瞬间,钝痛顺着皮肉往骨头缝里钻。
他喉间溢出半声闷哼,指节却悄悄攥紧袍子,但没终止拍戏,反而借着那股疼,将眼底的情绪更深地泛出来。
许导喊卡后,支椰撑着地板,半天没起来。
谢松澈眉尖已经拧成了个结,转过身,手扶上胳膊:“还起得来吗?”
“可以。”支椰嘴上硬气,没事儿人一样拍了拍膝盖,笑称:“铜墙铁壁。”
谢松澈抿嘴不语,支椰逞强站起身,他也一直扶着他的胳膊。
下戏剧组几人约着去吃夜宵,支椰原本拉着苏小龙想先回酒店冰敷下膝盖,结果刚走出几米,就瞥见孟洄侧身同谢松澈说话,胳膊总若即若离地碰对方的。
支椰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大部队。
“不是说累了要回去?”谢松澈不查痕迹地扫了眼支椰的腿。
支椰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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