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可贵的不是有一个会发现你病痛的人,而是那个发现这些的人悄无声息保护你不想让人知道的自尊心。
从那一天时槿不再在身体不适的时候自己熬着了,她开始试着去依赖一个人,去告诉那个有着和年龄不符的稳重的男孩自己哪里不舒服。祝庭润物细无声地托住时槿的混乱、狂躁、不安定,让时槿从易燥易怒变得可以凭借他几句话镇定下来。
最开始时槿的头痛几乎是每时每刻的,她一身怨气又充满质疑地敲响祝庭的门,颇为不自在地道:“我头疼。”
祝庭并不常常给她吃药,而是不知道从哪里自学了一套头部按摩,劲瘦有力的手指搭在时槿的头上,按半个小时下来时槿奇异地感觉到头疼确实好很多了。
她第一次靠药物和机器以外的干涉缓解头疼,回过神后兴奋地跳起来转过身握着祝庭的手就是一顿药:“祝庭你简直就是神医!”
祝庭的嘴角微微上扬,被时槿捕捉到后瞪大眼看过去:“你会笑啊?”
祝庭又立马把嘴角收回去,云淡风轻地抽出被时槿握住的手,转身去收拾辅助按摩的精油。精油的气味和祝庭一样浅浅淡淡的在屋子里流淌,有花香和苦橙叶的气味,构成日后时槿失忆了也总是若有若无在男孩身上闻到的味道。
视觉嗅觉、潜意识、肢体的偏向,代替被删改记忆的大脑记住这个人,牢固而不可撼动。
记忆中的时槿还是从来没有被教过和异性相处距离的样子,觉得遮遮掩掩的祝庭很好玩,盯了收拾器具的祝庭背影两秒就毫不犹豫地跳上了祝庭的背。
祝庭脸上第一次出现具象的震惊,但手还是下意识接住了身后胡来的人的腿弯。
时槿趴在他耳边,笑盈盈地用手指戳他的嘴角:“多笑笑才好看嘛,大冰山。”
祝庭不语,只提醒她从自己身上下来。
“你和别的男生相处也这样吗?”祝庭看跳下来的时槿丝毫没有暧昧意思的样子,问。
时槿疑惑眨眨眼,绿色的眼睛里很是迷茫,片刻后回答:“我之前没有和谁相处过。”
祝庭认识她后老是用表情叹气,语重心长地跟时槿说人际交往的距离怎么是合适的。
于是祝庭不仅帮时槿看病了,还给她普及和人相处的知识。
时槿看起来是懂了,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那么爱动手动脚,但对祝庭倒是依赖越来越深、身体接触越来越紧密了。
年少不知喜欢是何物的时候时槿已经很喜欢很喜欢祝庭了,或许是从第一面见就抚平她躁动的心的那双眸子开始,所以时槿本能地想要私底下和祝庭靠得更近些,再近些。
手要悄悄搭上在帮自己按摩的少年的手,摸到温热的指节然后说是想闻闻按摩精油的味道。
肩膀要在出任务时和祝庭紧挨着,美其名曰更能照顾到彼此。
膝盖要在一同坐在和白色大楼人一起吃饭的长桌上时在桌底时不时和祝庭碰碰,不安分的脚尖喜欢晃着晃着挨到旁边的少年。
眼睛,眼睛追随着祝庭的身影,捕捉到的每一帧都被超忆症的大脑记住,譬如看起来冷酷的祝庭其实爱吃巧克力,譬如祝庭每一次回到塔楼都要洗澡换衣服、比谁都爱干净,譬如其他人都在喊祝庭祝队,譬如祝庭不喜欢动用造梦者的能力。
塔纳托斯污染物超标的空气里总是尘土飞扬的末日环境里,时槿心脏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一个干干净净的男孩。
她在这里总是发烧、发烧时祝庭就不让她和自己出任务是在这里最大的苦恼。一日咬着显示已经爆表的体温计的时槿倒在祝庭住的塔楼的一楼小房间床上,脸烧得红扑扑的,意识也不清醒。
墙上的日历掀过半年有余,那一天的日子在日历上被祝庭划上红圈,是要出去寻找补充物资的时候。
那时包括祝庭在内都不知道塔纳托斯曾经的地下城的具体位置和进入方式,所以怎么让白色大楼的人马活下来除了对付异种以外,更为重要的是维系那么多人生存的物资。因而寻找物资的人员和间隔时间都是极其重要的。
祝庭把退烧药放到她旁边的床头柜上,时槿眼见他要走了,近几日都安定的情绪因为虚弱的身体和意识冲破牢笼,她不开心地伸手过去拉住了祝庭的衣摆。
然后坐起来牢牢地攥在手里把祝庭拉回了自己面前。
她眼睛都烧得红红的,头上还贴着祝庭嘱咐几遍不要摘下来的退热贴,不爽道:“不许走。”
祝庭伸出手想去把她拉自己衣服的手掰开,边说话:“别闹。”
时槿见状又使了劲把祝庭往自己方向拉,祝庭没想到她生病了力气还那么大,就这么被她拉过去了,距离近到时槿的脑袋贴着祝庭的衣服,她一点不给祝庭挣脱机会地环抱住男孩的腰,热乎乎的脸贴上祝庭腰间。
她声音闷闷地从底下传来:“不许去,还有那么多人可以用,你每次都亲自去干什么……要不就带上我。”
祝庭无奈,手抬起来想要抚上时槿头发又堪堪止住:“先放开我吧,忘记我和你说过的社交距离了吗?”
时槿一听这个就觉得祝庭是要自己离他远一点了,本就因为身体不舒服而不爽,这会更不开心地放开祝庭,“砰”地倒回床上,把自己砸得晕头转向的对祝庭说气话:“走吧走吧,以后我会离你远远的。”
说完她就坚决地闭上眼睛,语气凶凶:“我要睡觉了!”
祝庭在原地站了会,如果有旁人在就会发现他此刻是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他手指在时槿说完话后虚空攥了下,半晌还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离开前还轻轻留下句:“记得吃药,我很快回来。”
狗屁,每次找物资短则一天长则两三天的,谁也说不准。
祝庭就是个骗子、讨厌的木头。时槿恶狠狠地用被子磨牙,生气地想道。
还说什么社交距离,那自己以后不要亲近他了,离他远远的!
不过时槿记忆里那一天虽然因为自己发烧而显得格外漫长,但祝庭的的确确是回来得极早,快中午出去的却在天还没黑完就回来了。
时槿在床上气性很大地躺了半天,期间被嘱咐来给她送吃的的人都被赶走了,药更是在旁边一点没动。
所以她到了傍晚烧也没怎么退,人晕晕乎乎地睡了一觉又一觉,一会梦到自己被安榆抓回去了,一会梦到祝庭出事回不来了,一会梦到自己在塔纳托斯迷路被异种杀死,醒过来的时候肚子饿得空荡荡的,有人推开了塔楼的门,光线从自己住的小房间门底缝透进来。
她听到动静就猛地坐了起来,因为起猛了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时槿看了看旁边的药,仍旧倔强地不动。
她靠在床头,冷着脸想祝庭会不会进来看她。
不过两分钟,祝庭在外面放好了东西,又去楼上自己住的房间换了套干净衣服,这才动作轻缓地推开时槿的门。
然后直直地对上一双看见他雀跃了下又回到生气状态的绿眼睛。
边生气边等人打猎回来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睛,祝庭心想。
时槿坐着看他走过来,走到自己旁边,一身干干净净的藏青色衣服,还算柔和的视线在扫到床头柜上一点没动的药和水时冷了下来,眉头一皱:“为什么不吃药?”
时槿别过视线不说话。
祝庭快了几步走过来,用手背碰了碰时槿的额头,果不其然还是滚烫的,他语气严肃起来:“吃药。”
时槿躲开他的手往床的另一边挪,到那边角落坐下,抱着手很警惕的样子:“不吃,你让我别碰你,你也别碰我。”
祝庭气笑了,知道她是完全误解自己的意思了。
他一声冷哼倒是惹得时槿稀奇地投过去一个眼神,但想到自己在生气又很快收走了。
祝庭一只手端着水一只手端着药绕了一圈到坐在另一边的时槿面前,都要递到她嘴边了,语气尽量柔和道:“快吃,我早上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时槿抬头看他,又委屈又气恼的。
祝庭在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女孩旁边坐下,把水和药收回来,说:“像这样劝你一句把药收回来不管你是正常的异性社交距离,”
时槿斜着眼看他,不想被他看出自己在怕他就这么走了。
祝庭话音停了,时槿在等他的下一句,疑惑地挑眉。
下一刻她看见祝庭把药自己吞到了嘴里,还没等时槿说话,她就感觉到自己腮帮子被人两只手指用劲捏住被迫张开嘴,说出的话都是嘟囔出来的:“你搞什么?”
祝庭不说话,只是敛着眸子凑过来,嘴唇贴上了自己老是不自觉瞟上去的嘴唇,然后把药从自己口中渡了过去。
一触即分,祝庭像一个只为完成任务的机器,药进了时槿嘴就立马分开了,手指又很有技巧地从腮帮子挪到咽喉部控制着让她闭上嘴把药干咽下去。
时槿因为过大的药片和被迫的吞咽动作干呕了下,偏偏祝庭还捏着自己的下巴生怕自己把药吐出去了,难受得她泪眼汪汪地看祝庭。
祝庭眸光暗暗的,盯着时槿湿润的眼睛,眼里第一次流露出失控于平时的冷静自持以外的情绪:“像早上你抱着我,刚刚我逼你吞下去,这是越界的社交距离。”
“不会再有下次了。”时槿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意思和嘴唇的触感,祝庭就又抽身离开了,衣摆带过匆忙的风。
她鼻尖微动,敏锐地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铁锈味。
……他受伤了?
时槿被这个信息带走了注意力,摸着嘴唇突然想到家里给她科普过的造梦者也是星轨计划的产物,是最早期的并且编辑基因可以被继承而一直延续到现在,组成了白色大楼。
所以祝庭应该也是经受过不亚于自己受过的实验的痛苦的,那同样是脑部科学的研究,祝庭会有的副作用呢?
还是说造梦者才是完美的?
时槿蹑手蹑脚地下床,脑子里还在反应祝庭刚刚的动作和话的意思,心脏跳得有些失序的慌张,这种慌张鼓捣着她的灵魂去靠近另一个灵魂,而要到几个月之后她才知道这是“喜欢”的意思。
祝庭受了伤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跟在后面的小尾巴,时槿得以跟着他上了二楼,祝庭虚掩着房门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藏青色的衣袖被他自己撩上去几乎到肩膀,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有液体从他的手臂上一颗颗滚到地上,掉了线的珠子。
在门后偷窥的时槿瞪大了眼。
祝庭在用小刀割自己的大臂,然后看着刀伤很快地愈合又补上一刀,面无表情像在切菜般,只有滴在地上的血液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表明他在做什么。
时槿猛地推开门冲过去,这会儿也不在意祝庭强硬给自己喂药和气不气了,过去就抢走了祝庭手上的刀片:“你疯了?不痛吗?”
祝庭像突然从这句话里回过神来,眼神从空洞到一丝惊慌,他退后半步,摇摇头:“没有。”
时槿已经慌了神,连自己的头疼和高热的身体都顾不上了,凑上去看他狰狞的伤口,问:“医药箱在哪我给你包扎一下,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祝庭还是摇头。
“你去休息吧。”他目光里不见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柔和,回到最初的冷漠和拒绝,表情也不好。
时槿顿了顿,心重重地空了下:“不是,你这……”
祝庭第一次打断了她,用不容拒绝的口吻:“我说了,你回去休息。”
时槿忽然意识到自己以为的敞开的门其实只是这栋塔楼的而已,祝庭的心门一直紧闭着没有让她靠近一步。
她拿不准自己和祝庭是不是“熟悉”的关系了。
时槿抓着刀的手垂到一边,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机械地往外走了:“那我走了。”
“嗯。”祝庭答应,然后在看见她走出门以后去关上了房门。
时槿听到背后紧跟着落下的关门声,心更凉了。
两人维系半年的越来越靠近对方的关系在那一天急转而下,时槿开始能躲着祝庭就尽量躲着,连出任务都是缠着陆栋林去而不是祝庭,之前自己用过的药被她带走了几盒,时槿重新回到了那个宽敞很多也住了更多人的楼里,习惯听着人声和脚步声抓几颗止痛药吃的日子。
她在那段又没有祝庭的日子同人交际,在一个很年轻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严棂那里通过聊天知道了人们的关系里像祝庭那天说的“越界距离”是会存在的,但是是存在于恋人之间。
于是时槿习得了见到祝庭的心脏扑通扑通是因为恋人那种喜欢的心动。
那时她已经满打满算在塔纳托斯待了一整年,却好像自九岁起第一次正式融入人类社会。
时槿谢过给她科普的严棂,严棂忽然板着张鹅蛋小脸对她讲话:“但我们不能喜欢上谁。”
时槿想走的步子一顿:“为什么?”
“因为造梦能力需要平稳不被谁牵动的心呀,要喜欢上别人的话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影响了,所以大祭司跟我们说了,喜欢上谁就等于放弃自己的能力了,不过还是有挺多人这样的,因为其实也不是每个造梦者的能力都很强……
如果有人又想一直保留自己的能力又想去追求爱的话,很容易失控变成疯子的。”严棂通过几日的相处已经对时槿足够信任,就这么同她讲了自己族内的秘闻。
时槿愣住了,声音干涩问:“那如果是本身能力很强的人呢?”
严棂神色迟疑了下,但还是说了:“失去理智的概率更大吧,还要看内部要不要干预,因为我们每次回去白色大楼都是会做个测试的。”
时槿被她跳跃的话整得摸不着头脑,追问了半天才勉强懂了。
每个造梦者都需要定期回去进行日常测试,测试项目其中一项就是看他们的有没有出现不应该出现的情绪,所以如果白色大楼内部想要对那些能力强又走入“歧途”的造梦者进行干预的话,只需要在测出来不对以后将那些人投入治疗室。
治疗室听起来是一个所有造梦者都敬而远之的地方,严棂没有去过所以只是描述说从里面出来的人都会变成行尸走肉冷漠理智的机器持续好几个月。
时槿靠着墙壁,摸上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疼的心脏。
那里还留有为他人跳动过的余震。
“可是,喜欢上谁是本能吧。”等严棂都走了半晌了,她才很小声很小声地嘀咕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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