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燥热,热的人浑身是汗,衣服贴在皮肤上难受得很,但他们没一个人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这块儿挺破,道边一排破旧杂乱的饭馆牌子,屋里油烟味太重,外头苍蝇乱飞,叫人怎么都不舒坦。
就是胜在价格便宜,而且离车站近。
不远处成群连片的飞虫毫不顾忌地扑向灯下,路灯昏黄,在地上拉出两片瘦长的影子。这片土路不平,而且还有坡儿,两个人在路灯下并肩而立,相对无言。
李自牧从兜里摸出来烟和打火机,熟练地给自己点上了。动作不慌不忙,就是要严律先开口。
“你怎么来这儿了?”严律问。
“过两天开学了,估计得一阵子回不去,就趁这两天还有空过来看看。”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严律终于无法忍受沉默的尴尬,率先开了口。
他看着李自牧有点模糊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他们都快三年没见面了。
他搬来楠城不久,这次过来是因为程遇出差刚好经过楠城,说好久不见,想跟他见面聊一聊。
严律到了地方才看见李自牧,整个人都僵了。
大学毕业后所有人各奔各的前程,大多都只能从朋友圈里探出那么一点消息。严律在脑子里迅速回忆了一圈儿,可以确定李自牧没有发过任何有关楠城的消息。
是真的没发,还是故意屏蔽他了?
他没有立场去问,也张不开口,万一得到了个伤人的回答,那气球就彻底破了。
原本以为时间如流水,彼时尖锐的记忆也会跟着岁月磨失棱角。但真等到那个人站在跟前了,严律才恍觉过往种种都历历在目,一切的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明了,扎的人眼疼心也疼。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严律一边觉得竟然已经三年没见,一边又感叹怎么才过了三年。
李自牧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只是皮肤变黑了,好像还瘦了一点,显得五官比原来更立体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留了长发,看起来变化应该挺大的。
不过共同的变化应该是他们都变成熟了,现在能体面的站在一块,而不是像三年前那样幼稚地大闹一场。
李自牧吸了一口烟,微微蹙眉,扭头缓缓把烟吐了出去,烟雾很快散在空中。他笑了笑,说:“分手之后,怎么?”
严律蓦地被刺了一下,顿时哑口无言。
见严律不说话,李自牧轻哼了一声,接着说:“心疼了?难受了?”
严律又忍不住扭头去看他。
李自牧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眼睛是双眼皮,微微有点下至。长得很板正,眉毛断了一小截,是小时候调皮磕断的。笑起来有个浅浅的酒窝,很好看。
此时那个酒窝若隐若现,把回忆拽了出来,严律嗓子发紧:“……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没必要这样呲我。”
李自牧啧了一声,睨着他:“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当时分手了之后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心里堵得慌,饭也吃不下去,一下子瘦了十几斤,给我妈吓一跳,还以为我得什么绝症了。”
严律彻底难受了,深吸一口气,跟他道歉:“对不起。”
“你确实该跟我说对不起,”李自牧看了他一眼,转而道:“但是我不吃这套,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叔叔做什么。”
严律看向不远处的路灯,说:“当时是我做的不对,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能不能……”
李自牧登时打断了他的话音,他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然后严律听见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莫名的鼻尖一酸,瞬间垂下眼睛。
李自牧看着严律的眉眼,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刚才一直以为自己卖惨卖得挺有效果,结果这人天儿还没聊几句,界限先划得清清楚楚的。
“是你先提的分手,是你先退后的,是你先跑的。”李自牧停了停,狠狠抽了一口烟,听得出他在刻意压低声音,也在刻意压着情绪。
“有谁体谅体谅我吗?谁给我拒绝的机会了吗?是我跟你约好的吗?全都是你自己单方面的决定,有人听我说的了吗?”
李自牧一句句质问着严律,发泄出了堵在心里三年的郁结。
他当然知道严律有苦衷,但是这人自个跑了,压根儿没跟他想过什么共同面对同甘共苦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李自牧整个人都被严律伤透了。
其实他今天找准机会过来,想问的也就那一句话。李自牧问了出来:“我就问你一句,你放得下我吗?”
严律无言以对。
放不下。
不然他也不会离开北京。
严律倍感无奈,没有正面回答:“我们已经分手三年了,你以为三年时间很短吗?它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
“……你对我这段时间的生活一无所知,又怎么敢确定……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呢?”他说到这里突然卡了壳,像是害怕什么,不敢再接着说下去了。
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但李自牧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灭,又拿了张纸捏起来包住。
良久,李自牧才开口,语气恢复平静:“严律,我一直在等你。”
严律听完蒙了几秒,接着像被他的话烫着了似的,猛地收回眼神。他撩了一把被汗沾湿的头发,低头拿出手机,打算叫车。
李自牧没给他闭嘴的机会,接着问:“你是故意来楠城的吧?因为放不下我。”
严律头也不抬地否认:“不是,我不知道你在楠城。”
他确实刚搬来楠城没多久,但也只是因为这里离海边很近,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渠道知道李自牧的消息。
李自牧追问:“我不信,其实你就是舍不得我吧?”
严律不可思议地看他,感觉此人厚脸皮的程度总能刷新他的认知。
但李自牧本人似乎浑然不觉,还往前凑了凑。
严律下意识往后错了一步,原本呼之欲出的回答却因为李自牧一步步的靠近而渐渐变得说不出口,“我……”
他整个人都被抱住,大脑登时变得一片空白。
两人的身体隔着衣服紧紧地贴在一起,耳朵好像被蒙住了,他只能感知到扑通扑通的心跳,振聋发聩,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李自牧的。
沉默了许久,严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
“我有。”李自牧打断了他。
李自牧的声音从胸腔传到耳边,严律听见他说:“我有,严律,我舍不得你。”
严律被抱的太紧,有点呼吸不畅。他深深地呼吸,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薄荷洗衣液的味道。
都三年了还不换洗衣液吗?严律脑子有点发晕。
两人最后还是分道扬镳,在回家的路上,严律给程遇发了微信。
- YL:“你怎么不告诉我李自牧也在?”
- 遇见你:“李自牧不让我说啊,他那个人又死倔又记仇,我能怎么办……”
程遇是李自牧的大学舍友,他们关系一直不错,只是从毕业后就很少见了。严律收到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多想,现在想想大概这次见面也是李自牧提的。
- YL:“他什么时候来的楠城?”
- 遇见你:“应该得有半年了吧,他去年冬天去的楠城,好像是他们学校有个什么计划,然后他报名了,要在楠城待一年还是一年半再回去,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 YL:“他教什么科目?”
- 遇见你:“高中数学……”
- YL:“行。”
- 遇见你:“你应该不知道,但是李自牧当时跟你分了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我也不敢问他。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跑去考教资了,说要当老师。”
- 遇见你:“反正他那阵过得特别辛苦。”
- 遇见你:“你别跟他说啊。”
- YL:“知道。”
严律关上手机,看向窗外整齐的一列路灯。出租车的味道实在难闻,他晕车的厉害,就打开了车窗。
他就住在李自牧在的那所高中附近,离的很近,五分钟就能走到。
风的呼啸声很大,扑在严律脸上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明明离得那么近,怎么会一次都没见过呢?
经过学校附近的时候刚好听到他们的打课铃声,从学校外面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人熙攘着进班,很快走廊上就空了。
严律回到家里先冲了个澡,他在毕业之后放弃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开始转行画起了漫画,但确实没想到李自牧会去选择当老师。
毕竟这人一直不怎么正经,跟老师的形象大相径庭。
严律擦干头发,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他在工作室的成立初期就加入了,最开始工作的时候特别特别拼,画的身体出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
后来工作室慢慢稳定了,他在行业内也积累了不少声望,步伐才逐步缓了下来。
最开始严律作出来楠城的决定之后,是打算辞职的,反正合同也快到期了。
但老板和他一起同甘共苦好几年,听说他想辞职,死活不给他批,甚至愿意给他批一年的带薪假期,让他休息够再回去也行。
严律就答应了,反正有钱不拿白不拿。
他现在偶尔会在微博上发发之前的漫画彩蛋,其他的时候就是接一些小散单来维持收支平衡。
严律还有一个账号不属于工作室,画的是一些很随意的卡通短漫,是他平时收集的日常灵感,还有曾经……和李自牧的回忆。
他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让记忆有个留存的实处,也给情绪留个倾泄的闸口,不过后来也慢慢培养出了小几万粉丝。
画画是个非常□□力的事情,严律戴上耳机之后可以摒弃一切的外界事物,完全地沉浸在这个世界里。
声音,味道,拥抱,体温,故人的重逢普通而又平淡,掺杂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刺和痛。
楠城离海很近,严律喜欢海,唰唰的声音仿佛能冲掉所有的一切——他和李自牧第一次出来旅游就是去的海边,李自牧还说酒店钱花的真值。
回忆慢慢在笔下勾勒出轮廓,那些曾经幸福美好的点点滴滴并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像是淹没在海底的礁石,随着记忆的潮汐涨落而显现。
看着画面里两个拥抱的身影,严律最终只是叹了声气。
他躺回床上,点开朋友圈,翻见李自牧在半小时前发的一条朋友圈,只有两个字。
——好热。
严律给他点了个赞。
下一秒,李自牧给他发了私信。
严律手一抖,手机吧嗒一声砸在了眼镜框上。
- 木子李:“你最近忙吗?”
- YL:“不忙,怎么了?”
- 木子李:“帮我喂猫,来我家。”
- 木子李:“[链接]”
严律点开链接跳转,这个小区离他也不算远,两个小区一个在学校左边一个在学校右边。
- YL:“为什么找我帮你喂?”
- 木子李:“我之前都花钱找人喂猫,你不是说对不起我吗?怎么,只打算口头说说吗?”
严律本来想拒绝,看见这句立马没了话音,李自牧最知道他会被什么拿捏了。
- YL:“……好。”
- 木子李:“周一三五,我有晚自习回不去,给猫喂个晚饭就行。”
李自牧很快给他发来了房门密码,严律看见之后愣了一下,但还是给他回了过去。
- YL:“好。”
[眼镜][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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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车站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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