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凝紧盯片刻，才发现是陆霜。不过他身上沾满淤泥，像一只刚滚过泥潭的猴儿。
“怎么回事？”
“刚才看见那边有人，”陆霜轻描淡写，“我追过去，遇到沼泽。”
章凝没忍住，笑出声。
陆霜递给她一个白眼：“那家伙跑得太快了，要不然怎么会……”
“你联系船夫没？”章凝打断施法。
此处是湖心的一个荒岛，并不是出发时的湖岸。周围没有人家，想出去只能找人接。
“他打死不肯来，”陆霜坐下，用手电筒照照Gareth，“不过我看，这地方还真有点邪门儿，连他都变成这副死样子。”
“等他醒来，就没问题。”
“有没有兴趣吃烤鱼？”陆霜眼珠一转，“我跟你说，只要闻到香味，他绝对马上醒。”
“是你饿了吧？”章凝无奈地说。
“何必拆穿嘛，”陆霜亮出背在身后的手，晃荡着两三只活蹦乱跳的鱼，“刚顺便抓的。”
劳累这半日，确实有些饥肠辘辘。
“你这一摔，倒也不算亏。”章凝站起身来。
两人分工合作，章凝探路选址，陆霜背着Gareth跟在后面。
“就这里吧。”
靠近荒岛中心稍微干燥，方便生火烤鱼，也不怕烧着芦苇起野火。
章凝见Gareth仍在昏迷，便往他脑后垫些野草，让他躺得舒服点。
“我去找点柴。”
陆霜点点头，蹲下来开始挖坑。
章凝举目四望，三面都是连绵的芦苇丛，前方似乎是一小片树林。
脚下触感松软潮湿，层叠的芦苇、枯叶、树枝，踩上去噼啪作响。章凝皱眉，放轻脚步，关掉手电筒。
无论陆霜发现的人是谁，现在可能还没有走远。
树林很少有人涉足，她只能徒手开路。抬头古木参天，脚下灌木丛四处疯长，划过皮肤，痛感尖锐。
出于谨慎，她停在树林边缘，决定不再深入。
低下头去的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光线变暗，立即起身，喝道：“出来！”
章凝环顾四周，而后视线在右前方的灌木丛停住。
枝叶微微颤抖，仿佛躲着一只受惊的小兽，隐忍地控制自己的惶恐。
章凝与暗处的人对峙片刻，在对方掉头逃跑之前，她欺身靠近，倏地伸手，一把揪住。
是一个少年。不过十三四岁，面孔黝黑，五官秀气，衣衫破旧，眼神躲闪，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半天说不出话。
“你是谁？”章凝没有立即放手。
“我……我想带你们出去。”少年嗫嚅着说。
她一开口，章凝才猛然意识到是女孩。
“为什么？”
“听小黑哥哥说的……他不敢来找你们。”她弱弱地回答，“我家离这里近，所以我想着……”
“那你逃什么？”章凝松开手，问道。
“我，我没有逃……我只是害怕……”她盯住章凝的手，眼神恐惧。
章凝会意，不动声色地收起匕首，追问：“你一直在这边观望？”
如果刚才陆霜发现的人是她，不可能追不上。
女孩愣愣地摇头。
章凝将手里的枯枝塞到她怀里：“你拿过去，给火堆边那个男人。”
“那个……”她转身要走，被女孩出声叫住，“如果……如果我带你们出去，你们……会给我钱吗？”
“当然。问他要。”
“谢谢！”女孩猛地低头鞠躬，一溜烟向芦苇荡那边跑走。
她口中的小黑哥哥应该就是之前送他们来的船夫。当地人大多穷苦，估计她也只是想冒险赚点钱。
但如果陆霜刚才发现的人不是她，要么是陆霜说谎，要么是女孩在说谎，还有一种情况，这里还有别人。
章凝弯腰继续捡柴，但并未再有发现，也就无从印证猜想。
她回去时，陆霜坐在火边，两条鱼开膛破肚架在火上，已经飘出香气。
“现在多张嘴，这些怕是不够吃。”见她回来，他抬头笑道。
“让她跟你一起去，”章凝说，“人家抓鱼肯定比你强。”
“好主意，”陆霜眼珠一转，心领神会，“你跟我来。”
两人颇有默契。荒山野岭突然钻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怎么看都透着蹊跷。当地村民靠水吃水，若她身份是真，从抓鱼的身手一看便知，若她是假的……
陆霜摆出热情友善的模样，带女孩去湖边，临走，并指在身后做了个切脖子的手势。
章凝也没反对。她接替陆霜坐下，将烤熟的鱼翻个身。鲜嫩的肉质滋出黄色的油，香气四溢。在陆霜的背包上，她甚至还发现了散装的盐和胡椒粉。
这家伙，怕是一开始就做好打算要来吃烤鱼。
恰在此时，身旁的Gareth突然重重地倒吸一口气，随即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倒还真应了陆霜的预测。
章凝转头，见他伸手揪住胸口，似乎呼吸还很困难。
“你醒了？”章凝问，“感觉怎么样？”
“头……头疼。”他紧皱眉头。
咳嗽好不容易歇止，他微微抬头，环顾四周，看见章凝，忽地眼神一变：“陆霜呢……我……光……蓝色的光……有人……有人在那里……”
“有人？”章凝微惊，“你先休息，不着急。”
Gareth语无伦次：“不，我……我们……要……要赶紧离开这里，有……有人！”
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记忆可能是一团乱麻，自己也说不清楚。章凝决定先不提这茬。
抓鱼的两人从芦苇中冒头回来。章凝扶着Gareth坐起身，将一条烤好的鱼递在他手里。
陆霜朝章凝耸耸肩，双手一摊，显然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精神状况还没稳定，你先别问。”章凝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陆霜会意，和女孩一起坐下，料理手中的鱼。
“你叫什么名字？”
章凝不动声色地观察。女孩的确动作麻利，几下将鱼腹清理干净，一看就是水边长大的孩子。
“冬雪。”她怯怯地答道，“姓陈。”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陆霜随口问。
“我是老二，一个姐姐在城里打工，还有妹妹和弟弟。”冬雪沉默片刻，低着头回答，“家里穷，小时候娘就跑了，爸前几年也生病去世。”
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的农村家庭，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情形。
Gareth安静地听着，脸色有些唏嘘。
“听说这里很邪门，当地人都不敢来。”章凝试探。
“小黑哥说……你们人很好，也很……大方，”冬雪倒也不隐瞒，“我想赚钱，继续念书。”
章凝沉默片刻，递过去另一条烤鱼：“你吃。”
冬雪盯着香气四溢的鱼，不敢接。
“我要是你，就赶紧接着，”陆霜挑眉，“难得她大发善心。”
冬雪这才怯怯地伸手接过。章凝注意到，她手上粗纹纵横，老茧密布，不像十几岁少女的手，显然在家没少干活。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她吃了几口，问道。
“等他休息好就走，”章凝指指Gareth，“你很急？”
她抬头看看天色：“我怕弟弟妹妹在家担心我。”
章凝若有所思：“你介意我们去你家住一晚吗？给钱。”
“要……去我家？”冬雪踌躇道，火光照亮她没有血色的脸。
“不方便吗？”章凝问。
冬雪有些难堪：“是……你们去了可能不习惯。”
“总比露宿在这个鬼地方好。”陆霜赞同。
“对，这个地方真的不能久待。”Gareth立即敏感附和。
新抓的鱼也已烤好，陆霜从火上取下来，顾不得被烫得龇牙咧嘴，伸到章凝面前。
章凝意识到Gareth已经完全清醒，一心问道：“你之前到底看到什么？”
陆霜悻悻地收回手。但很快，他也被这个问题吸引注意力。
Gareth回想道：“当时你们去查看残体，我跟在后面，突然感觉有什么声音钻进了耳朵。”
章凝疑道：“我们后来发现你失踪时也听到过，但那个当下还没有。是一种电磁噪音？”
Gareth点头：“它不是我听到的，而是……像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来的。”
陆霜接话：“类似收音机换到空频道的声音。”
章凝皱眉，显然不理解什么是收音机。
“对，就是那种噪音！”Gareth继续回忆道，“我的头很痛……而后眼前闪过一团光亮，飞快地靠近。一瞬间，我什么都看不见……醒来以后，就是这里。”
“那你说的‘有人’是？”章凝问。
“昏迷之前，我隐约看见两个人，坐在发光的大圆球里。但我看不清楚面貌……”
“那大概就是我们以为的怪鱼，”陆霜推测道，“我猜，可能实际是某种水下航行器。”
“你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拿走什么东西？”章凝又问。
Gareth摇头。
“他们没动手，大概只是想吓走我们，不让人继续探查。”陆霜若有所思。
“刚才你在岸上发现的人，长什么样？”章凝问陆霜。
“天太黑，跑得又快，无法判断。”
“我这里有湖底采的样本，出去以后，你找人检验。我怀疑残体生锈，可能与这片水域的泥土和水质有关。”
陆霜自是从善如流。
陈冬雪始终一言不发，听见这句话时，握着树枝的手却略略一顿。
章凝不动声色，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吃过烤鱼，几人跟着陈冬雪摇船出湖。
她家就在湖岸不远处，山脚下三间简陋的砖瓦房，一个临时搭建的小窝棚，权作厨房和饭厅。
“秋媛！”陈冬雪喊道。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应声出来，看见姐姐身后的陌生人，不由一愣，脸上笑容稍稍凝固。
“这几位客人今晚要借宿，你快去收拾。”
小女孩怯生生地打量几眼，顺从地点头。
冬雪领着他们进门，摁亮电灯。
堂屋正中摆着祖宗灵位，红漆斑驳不堪，上书“陈氏先祖神位”几个字。水泥地面遍布裂缝，草茎横生，墙皮剥落得尤为厉害，露出里面的土砖。
除此之外，家里连张板凳都没有。
这女孩的确是家徒四壁。
几人尴尬地站在堂屋中间。冬雪似乎也有些难堪，低头没有说话。
秋媛出来，向冬雪轻轻点头，用方言说了两句。
“我们家……只有两张床，你们看……”冬雪迟疑地问。
陆霜没有答话，只是看向章凝。
她不以为意地回答：“你带两个小孩睡，我们凑合一下就行。”
冬雪面色惊讶，但没有多说：“好。”
所谓男女大防，在章凝这里自是全然不存在。
三人进了里屋，站在逼仄的一米二宽木板床前，相顾无言。
半晌，陆霜苦着脸问：“有什么指示？”
木制门闩早已损坏，章凝只得掩上：“Gareth是伤员，当然睡床，咱们俩打地铺。当然，你要是和他一起睡，我也不反对。”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和弟弟一起，你跟两个女孩子一间，不就万事大吉嘛？”陆霜不解。
章凝默不作声，从行李中取出睡袋，手脚利落打好地铺：“你要是选择替我们守夜，那先多谢。”
她顺手取出装有样本的防水袋，扔给Gareth，示意他藏好，自己将背包抱在胸前，直接躺下。
陆霜压低声音：“有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章凝低声答道，“不过到底怎么回事，等半夜就知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
章凝没有回应。陆霜一听，她的呼吸平缓温和，仿佛已瞬间进入熟睡。
又或许，她根本还没睡着，只是不想回答而已。
他无奈地撇撇嘴角，铺好睡袋在她身边躺下。
乡野万籁俱寂，偶有几声草丛间的虫鸣聒噪，蛙声绵绵如同海浪蔓延。
陆霜闭上双眼，意识渐渐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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