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欺还不晓得云朵朵受了天大的委屈，踩着钟声走进十二楼，负弓进入赛场。
各门参试者云集，万象试是最后一场，也是群仙榜名次变动的最后一局，人群间称得上是摩拳擦掌，只等放手一搏。
琅環壁划分成几十来块，照出各个参试者的动向。从九天揽月台的观试席可以清楚看到，参试众人神色各异，一个个灵宝法器闻召显形。
这场万象试，各派仙门所要面临的对手实则非常强劲，不少名门天骄都聚集了进来——
上峣仙宫的首座弟子，天极书院掌纪长老的亲传弟子，临仙阁的医仙首徒，长陵十六宫的面具人……嗯，这一个只看脸的话分不清是谁，无所谓，反正只要不是论道，他们十六宫的面具人都一样强。
新一些的面孔里边，云澜府沈欺，惊鹤山房陈寐，九舜宗阮淮，还有千秋岭、洛神峡……等等仙门的后起之秀。
看来看去，这批参试弟子里面，在先前的比试里拿过魁首的竟然就有好几个之多。只说云澜府和惊鹤山房的那两个新弟子，就在风物试和断机试分别拿下了魁首。
沈欺认不得几个人，就九舜宗的阮淮算是说过几句话，此外全是他素昧平生的人物，只管数着钟声，百无聊赖等待比试开始。
钟声尽落，十二楼入口关上。
比试时辰到了。
主试仙官发下号令，众人眼前齐齐一黑。
视野再亮起来时，沈欺身处一间客舍之中。
室内独有他一个人在，其他人不见踪影。
客舍有窗，窗外芳草萋萋，落英缤纷，绿树青山带晚霞。
半空光点闪烁，勾勒几段文字，落进沈欺眼里：
“陶氏一族乃修仙氏族，世代居于桃源乡。”
“阁下受陶氏家主之邀，旅居桃源乡。今日清晨，陶氏家主急寻阁下议事，据家主所言，其预感一天后桃源乡将有灭族之祸，恳请阁下为其查明真相。”
“参试者需自行探查桃源乡，一天内找出陶氏灭族真凶，并阻止其再犯杀孽。最快完成者，即为万象试魁首。”
这段文字，场外观试的人们同样看见了。
他们更看得一清二楚，参与万象试的弟子们分别被送到桃源乡不同方位，领到的试题大同小异，一律需要破解桃源乡灭族的预言。
作为群仙试收官之局，一场万象试是网罗众多法门，比试方式每每花样频出。这一次的比法，乃是往年见所未见的新鲜事。
天极书院的弟子恨不得他们师兄能马上拿个第一出来，向着琅環院首打探道：“院首阁下，今次的万象试，究竟如何一个比法啊？”
“此次万象试，选用琅環院最新设造的一个样式。”琅環院首捡着能说的说了，“虚构一则幻境，将参试诸仙置于一个情境当中。”
“各人身临境中，各在各的角色，经历相同一个故事，亦有相同的任务。”
“比试对人言行不做限制，但凡不违仙道、不逆情境所设，皆可凭借自身心意行动。首先达成情境里规定的任务之人，视为取胜。”
天极书院由此懂了：“借故事之假，修万象之真。琅環院构思之奇巧，我等实乃拜服！”
云澜仙师席，蔚止言越看这场比试的任务，熟悉之感越是浓厚：“今年这万象试……琅環院是在幻境里作了个话本子？”
司晚歇：“确是极相似。”
上官留意：“可不是？还是个只让人看得到开头，结局得由他们自行探索的话本子呢。”
蔚止言能想到话本，熟读天下话本的沈欺焉能想不到。
万象试是座幻境，和云澜登仙楼的试炼关卡相似，差别在于登仙楼只是纯粹的幻境，试炼摆在明面上，而他现在在的这个万象试，幻境里还设置了一些故事情节，把比试任务藏进了故事里。
就像一个话本，他们参加比试的人可以看做是话本里的不同角色，正在经历同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还只告诉了他们一个章节，没头没尾，需要他们亲自探寻前因后果。
万象试“话本”，讲的是桃源乡住着修仙氏族，陶氏。他们参试者在其中扮演的话本角色，是旅居桃源乡的来客。比试的过程，则是相当于在话本里解谜。
沈欺把房间搜寻了一圈，枕头底下垫着一本札记，是他这个角色亲笔写下的手记。
手记详细记载了桃源乡当地历史风俗：陶氏历代擅驯灵兽，桃源乡风土宜人，堪当灵兽生长的宝地。陶氏定居桃源乡后，与灵兽依存共生，凭借独门的驭兽本事，逐渐名扬修仙道。
从手记来看，陶氏避居世外，族人心性友善，从来不曾树敌，无法想象他们会与谁结下仇怨，招致一天后的灭族之祸。
灭族预言出自陶氏家主之口，沈欺带上手记，去寻那位陶氏家主。
参试者的角色是家主请来桃源乡做客的仙长，幻境里的陶氏住民对他们这群外来人士极尽尊敬，有问必答之，沈欺没费工夫就问出了家主宅邸的方位，见到家主本人。
陶氏家主是个年近不惑的男子，正值壮年的修道者，看上去竟气色虚浮，全靠着座椅支起身体。
沈欺来时，一个侍从端来一碗汤药，黑不见底，药汤上边飘着暗色花草。
家主一饮而尽，才勉强有了气力开口：“仙长恕罪，鄙人身染沉疴，无力出门相迎。”
与手记里的描述相符，现任陶氏家主先天不足，多年来一直依赖特制的汤药调养。
沈欺：“无妨。”
家主倚靠的座椅背后放置一扇古雅屏风，画的是灵兽嬉戏林间，题字一幅，落款陶氏主。
沈欺看了几眼，家主见状，视线也落到屏风上，叹道：“十年前的拙作，仙长见笑。近年鄙人记事愈差，已是许久不曾提笔了。”
叹了几声，有气无力说道：“仙长屈尊光临寒舍，可是为了解除那个纠缠鄙人的梦祸？”
“正是。”
沈欺提起那则预言：“家主缘何认为，桃源乡一日后将有灭族之灾？”
“因为一个梦。”
“昨夜鄙人从一个噩梦中惊醒，梦中的桃源乡一夜之间消亡，噩梦的时间就在明日……就在明日！”
家主惊悸地喘咳起来，好比回到了噩梦缠身的夜晚，惊魂不定。
侍从又奉来一碗汤药，汤色深暗，周边药臼里残留着未完全捣碎的药材，能辨认出延兰仙草、陀地花等物，是一剂宁神补灵的药方。
家主在侍从搀扶下喝了汤药，过了阵，平复下来，唯恐请来的仙长不信，声色凝重：“虽说是个梦，不祥之兆却至深至重……不可说、不可说啊！仙长，鄙人平生从未遇过此般真实梦境……那绝不只是梦！”
万象试的试题里也说桃源乡大祸在即，算是印证了陶氏家主的预感。沈欺不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接着家主的话往下说：“家主预感桃源乡有祸，谁人可能危害陶氏引来灾祸，可有眉目？”
家主：“鄙人实在不知。我陶氏安分守己，与人无冤无仇，全族栖身这桃源乡中，只潜心饲喂灵兽、与之同修大道，哪里有什么招来灭族大祸的理由呢！”
沈欺：“既是预感桃源乡有难，家主为何不告知族人，不去别处避祸？”
不管是试题文本透露的内容，还是他和家主聊出的这几句，家主明明感知了大祸临头，却丝毫不曾表露安排全族逃离的势头。
这不合常理。
此问一出，家主发出了哀叹。
“陶氏安居桃源乡已逾百年，我族驭养的千百灵兽离不开此地，假使桃源乡明日当真遭难，陶氏又怎能只顾自身逃亡，抛下族中相伴百年的灵兽？”
“桃源乡之祸，陶氏只可守，不能逃啊！”
沈欺心有所思。
不是不知道要逃，是不想逃、不能逃么。
陶氏一族赖以修道的灵兽，只能留在桃源乡，因此陶氏家主才没想过要逃。
“不瞒仙长，”家主尽全力站起了身，道：“旅居桃源乡的众位仙长，鄙人皆已一一去信叨扰，只盼庇护我族化解此劫！”
……众位仙长，约莫就是其他参试者的角色了。
从陶氏家主这里没再问出更多的事情，沈欺告辞前，家主才又透露了个有用的消息：
“仙长，我陶氏一族擅与灵兽相处，凭借驭养灵兽而修身立道，假若有人意欲加害桃源乡，会不会在驭兽之法上做手脚？”
巧了。
沈欺想要探查的下一个事项，也是灵兽。
桃源乡有着大大小小十几座灵兽园，占地最广，坐落在山上。
郁郁青山连绵成片，林间苍翠，鹿鸣呦呦。
灵兽园附近，参试的仙门弟子来来往往。想来所有人都产生了一样的念头：陶氏擅驭灵兽，万象试提出这点肯定不是摆设，朝着驭兽这条线开展搜寻是跑不了的。
沈欺搜完十几座灵兽园，到了最后也是最大的鹿园，远远地看见一个熟人。
九舜宗的阮淮。
阮淮一样看见了他，脚步停了一停，似乎想要前来搭话。
只是时间和场合都不巧，一个在山脚一个在山腰，隔着大半个鹿园。眼看着沈欺行色匆匆，全心搜寻鹿园里一草一木，不一会儿走上了山顶，看不见影子了。
又一批参试弟子接连进山，阮淮也只好遗憾放弃，继续走访鹿园，查看灵鹿群，忙他该做的事去了。
沈欺先一步勘察完鹿园，所有的灵兽园都算看完了。一路查过来，并不见察觉到任何的不妥。
古怪就古怪在这儿了。
陶氏明知将有灭族大祸，却没想过要逃。家主说族中驭养的千百头灵兽离不开此地，他们不能只顾自己逃亡、把相伴多年的灵兽弃之不理。
家主话里的意思是，陶氏一族赖以修道的灵兽，只能留在桃源乡。
——为什么？
为什么陶氏的灵兽只能养在桃源乡，一旦离开了这里，就无法生存？
陶氏的灵兽只能养在桃源乡，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怪异的事。
怪异的理由，无非只落在三个地方。
要么在于桃源乡，要么在于灵兽，要么在于陶氏驭兽的方法。
可是沈欺搜遍了灵兽园，什么怪异都没有找见。
拜访家主的路上，沈欺有意巡查过桃源乡，也没发觉陶氏全族有哪里奇怪。
山间起风，路过一棵巍巍古树，飘落一片片青叶。
灵兽园搜了个遍，一无所获。沈欺踏过地面落叶，取道下山。
其余人同样是无功而返，众人兴师动众地来，各个空手而归。
也有人出了灵兽园就直奔陶氏族人的住处，把桃源乡的人一个个排查。
结果陶氏一族风气相和，氏族内部看不出哪里可疑。而近期桃源乡里徘徊的外人，不出例外，全是他们这些参加比试的弟子。
任人怎么翻找，桃源乡只有一片安宁，堪当一句世外桃源。
不知不觉，桃源乡已是日上中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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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万象森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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