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这个夏天,有了祝念仅仅一天的陪伴,就足以他安然度过。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天,他忽然接到了一通熟悉的电话。
是他母亲的电话号码,只不过对面没说话,只隔了三秒钟便挂断。他心忽然一沉,从椅子上直起了身,回拨了电话。
“妈?怎么了?”他的语气焦急。
对面一直没说话,直到第二十秒,才发出微弱的声音:“绍绍,这几天还好吗?”
闻言,他悬着的心并未放下,反而揪得更紧。
只要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母亲舒萍就会用这样关心的语气,只为了他能安心。
他努力平稳着声线:“我很好,过几天我来看你吗?”
“或者,现在也可以。”
舒萍开口应道:“好。”
金街到市立医院的路不远,他坐着自行车,十多分钟便到达。
市立医院过了十多年,一点也没变,那股压抑感无论如何也无法扫除。可偏偏又是在全国都享有名誉的大医院,无数人前来求医。
包括舒萍,他也是拼了命才把她送进市立医院。
沿着雪白的走廊,周身的空调只会让人感到寒冷,走的每一步,都会在附近发出回声。
胸外科的住院楼格外安静,仿佛每时每刻,都会有一个生命逝去。这也是梁绍心情沉重的原因,这里总让他感到不安。
母亲的病房坐落在最靠门的一间,也最容易找到。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舒萍的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躺在病床上,周围是一圈护士和医生。
她用余光看见了梁绍的身影,虚弱地一笑:“绍绍……”
梁绍快步走到病床前,眉头紧皱:“妈,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医生和护士都见过他很多面,大多知道他和舒萍的关系,便开口:“她的肺癌在变得愈发严重,手术的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闻言,梁绍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看向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问:“有没有其他合适的治疗方案?”
几个人阅历都足够深厚,在这时也显得神色复杂。他们将手中的表格抽出,递给他。
那些费用,都是他难以承担起的。
“绍绍,你不用管太多,妈妈没用,你还要读书……”舒萍眼眶有些红。
梁绍只是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毫不犹豫地在一条方案后面画了勾,签了名。
医生们会意,拿着签完名的单子,仔细阅了阅,便出了病房。
他们都知道,梁绍现在也只不过是刚成年没多久。而现在又背负着巨额的医药费,实在令人唏嘘。
病房瞬间只剩下他和舒萍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偏偏仪器中响着的心跳声又是那么刺耳。
梁绍在来医院的途中,买了点水果。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起身,从果篮中拿出一颗苹果,用刀片削着果皮。
舒萍静静看着他的手,果皮一片片地被划下,掉落进地上的垃圾桶。少年的动作娴熟,显然已经做过无数遍。
苹果很快被削好了皮,他拿刀片将它切成小块,用叉子取起,递到她嘴边。
舒萍一块块地吃下,母子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和妈妈聊聊天?”她微笑着。
他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
“在学校里怎么样啊?”
梁绍低垂着眼眸,开口:“还不错,最近我有在好好学,成绩还行。”
她有些关心地问:“有没有好朋友?和同学相处得还好吧?”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身影。
她的确是他很好的朋友。
他微微勾唇:“有啊,成绩很好,性格也很好相处,挺会关心我。”
舒萍即使重病,内心还是有些从前的活泼,调侃:“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他心知舒萍不会太封建,也笑着:“女的,不过我也不会影响她,你放心。”
她没多说什么,望着窗外近乎遮天的绿树,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也总说不出口。
她只恨自己耽误着梁绍的前途。
梁绍知道她内心的愧疚感一天比一天重,有些无奈。和从前一样,再一次解释:“最近做程序又赚了很多,每个月上万是有的。还债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医药费也可以承担,我自己的吃穿也可以顾到……”
没等她说完,舒萍便问:“那你不累吗?”
梁绍一愣,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立着的镜子。确定自己脸上还算有点气色,便收回目光,回答:“中午老师会安排我们午睡,我可以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听到这里,舒萍脸上的忧愁才渐渐消退,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自从他父亲离开,年幼的梁绍几乎把金街的脏活累活都干了个遍,迎接他的目光有怜悯,也有嘲讽。
十二岁那年,他在学校的夏令营看见了计算机课程。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学编程,似乎能在未来的路找到捷径。
他学习天赋高,很快便自学了计算机技术,开始一步步向上攀爬,接着各样的订单。
只可惜,现在的收入甚至超过了大部分成年人,却依旧被负债与医疗费用所榨干。
很快,主治医生来到了两人面前,脸上不苟言笑。自梁绍认识他以来,一直如此。
“顾医生。”他礼貌地叫了一声,顾医生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一边检查着舒萍的医疗设备是否正常。
“你母亲的病情在恶化,”他毫不避讳,“你需要花费的钱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你想清楚。”
梁绍从病床上起来,和他平视。
顾医生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依旧冷淡地道:“是带着你母亲出去走走,还是继续治疗?”
他低头看了一眼舒萍,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便继续道:“先治疗一段时间,走一步看一步。”
医生虽说性格冷漠,但对他说的话,总是带有一些劝告。显然还是关心舒萍的病情,只不过言语表达得有些直接。
“可以,先把这个月的钱付了吧。”
梁绍点头,拿出了银行卡,跟随着顾医生缴费。
就在这时,顾医生转头,淡淡地叫了一声:“祝医生。”
梁绍身体一僵。
是一个姓氏,又并不代表是他。梁绍心里安慰着自己,又忍不住向后看去。
果不其然,他与一道冷漠的视线对上。
祝修文穿上白大褂后,似乎比日常更加斯文些,可他的性格,甚至可以说是比顾医生还冷淡得多。
这次,他看见的祝修文,眼神更是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丝毫不亚于在望江苑大厅的那回见面。
祝修文似乎认出了他,脸上冷漠的神情缓和了些,沉着声音,打了一声招呼。
梁绍收回付完钱的银行卡,也低头应好,一边又感到内心慌乱无比。
他母亲的主治医生,是祝念父亲的朋友。
他或许到死都想不明白,他和祝念还有这层关系。
“你的家人在这边治病?”祝修文脸上是标志性的微笑,让人不禁想到,祝念在发言台上的微笑也是这般完美。
他点头:“是。”
他脸上扬起和蔼的笑容:“那好,我可以让这里的人照顾一下。”
天缓缓黯淡下来,远处只有一丝光亮停留在朦胧的云间,让人难以看清。
“谢谢叔叔。”他回答。
祝修文凝视着梁绍的脸,半晌,才转过身去。
“顾医生,下班了。”
顾医生点头,回头望着梁绍:“你可以回去了,这边最近不允许陪护太晚。”
梁绍会意,回病房嘱咐了舒萍几句话,便背起包,转身离开。
路上,他无数次不舍地回望。
噩耗总是会传来得突然,在此之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舒萍在这样的情况下,病情依旧会恶化。
要是更长时间以后呢?
他有些不敢想。
上天似乎对他有些敌意,将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偏偏他又是那性格,不肯认命,拼了命地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
“拼命”也不是形容词,是个名词。
只不过,他现在一点也不在乎。
忽然间,口袋中的手机响起特别提醒的铃声。他点开,看着那条消息。
念:“今天是满月。”
梁绍弯唇,读着消息,便抬头望向那轮明月。
月亮在这天的确格外的圆,明月皎皎,清风习习。若是没有祝念提醒,他似乎真就错过了今天晚上如此美妙的意境。
L:“祝同学这是要吟诗一首?”
念:“……大可不必,不过,我们也算是在一起赏月吧?”
仔细想想,的确是。毕竟他们在同一时间,赏着同一轮月亮,社交平台上的交流,又何尝不是陪伴在对方身边。
L:“嗯,当然。”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祝修文一直站在大门前,看着梁绍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无法掩盖的探究。
明明成绩好,行为举止有礼,但他总是潜意识里感觉到,梁绍貌似并不是那么优秀,甚至有些问题学生的气质。
这样的人和祝念玩得来,属实让他感到不适。
毕竟影响到祝念学习的,都应该尽快远离,她不需要任何“不合格”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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