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山。
白泽是在沉香山迷的路。
听到这个名字,心脏处不可避免地传来抽痛,顺着血液直渗透到指尖。
这样说来,至少半年前爹娘设下的秘阵还是生效的,从白泽被抓,到周雪芥进入沉香阁发现那枚鲛珠的这段时日里,定然发生了什么。
可是会是谁闯了进去,又会是谁,连一群尸身都不肯放过呢?
辛眠按在白泽腕上的手指微微发颤,蹭得白泽有些痒,又不敢乱动,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卫栖山一直盯着,忽然开口问白泽:“你为何会到沉香山那边?可是那附近有圣女的踪迹?”
他说着,将斟好酒的酒盏递到白泽手边,没有直接搁在桌子上,就那样托着,面带微笑地看着白泽。
白泽慌忙从辛眠掌下抽回胳膊,两只手一起去接。
“多谢这位公子。”
他毕恭毕敬捧过酒盏,看向辛眠,不敢擅自饮下。
辛眠没注意到他,脑子里全部都是有关沉香山的事情,清丽灵秀的双眉蹙起,手指用力按着桌板。
“喝吧。”卫栖山轻声道。
“是。”
白泽应一声,小口啜饮,浓黑的睫毛小幅度地上下扫动。
润了润嗓子,他说道:“其实圣女离开沧溟海已经很久了……我是偶然听见族中长老说起圣女,沉香山,以为他们发现了圣女的踪迹。”
“按照族里的规矩,圣女擅自离开沧溟海,应当被挖魂取魄,永生永世囚于暗狱。”
说到这里,白泽的声线抖了抖,肩膀也向内缩,很害怕的样子。
他盯着酒盏里的清酒,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是在我小的时候圣女于我有恩,我不愿她被长老们捉回来,便想抢在他们前面找到圣女,提醒她,可是——”
“可是我没有找到。”白泽神情落寞,“半年过去,圣女或许已经被长老们关进暗狱了……我真的好没用。”
“是没用。”周雪芥漫不经心插了一嘴,“而且,若是半年都找不到那什么圣女,你们鲛人族的长老也是一群废物。”
“是啊……”白泽叹气。
辛眠猛地抬眸:“我们明日便去。”
她捏起酒盏一饮而尽,胳膊脱力般砸下,瓷盏重重搁在桌案,撞出一声闷响。
周雪芥掀了掀眼皮:“不是说好了先去沧溟海吗?”
“先去沉香山。”辛眠看向他,眼白上泛起少许红血丝,“我要去。”
“误了事怎么办?”周雪芥分毫不肯让步,“若是灵脉被抢了,或是被毁了,我父亲那边你要如何交代?”
“交代不了。”
“你!”
“反正我要去沉香山,你自己看着办。”
“好你个辛眠,谁给你的胆子做我的主?”周雪芥舔了舔后槽牙,“你敢走试试,我定然向父亲告你的状,就说齐云间不配合,飘渺峰上下都不把宗门利益放在眼里。”
他眼神里带着挑衅的意味。
先是抢他的东西,现在又要临时改道,简直无法无天。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踩在他头顶上。
即使先去沉香山也没什么,但周雪芥今日心里头堵得慌,偏偏要较这个劲。
不想辛眠却根本不受他威胁,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饮尽。
“幼稚,还告状。”她轻嗤一声,“随你便,只要你别告着告着给自己说笑了。”
周雪芥猛一拍桌,四只酒盏顷刻间震作齑粉。
店小二连忙跑过来,紧张地搓着手:“客官,可是咱们酒楼哪里招待不周,惹您不快了?”
“滚!”
周雪芥挥掌将他掀飞。
好几张桌子也被掀翻,瓷做的酒器碎了一地。
白泽吓得退到一旁,蹲起身子抱着头,瑟瑟发抖。
辛眠稳稳坐着,一只手撑着脑袋,目光懒懒斜向满面怒容的周雪芥:“这么大火气呢,少掌门。”
“你一定要这般同我作对吗?”周雪芥双手撑在桌上,上半身前倾,成一个十分具有压迫感的姿势,自上而下看进辛眠眼中,“辛眠,我自问待你不错,你为何要这样与我唱反调?”
明明是质问,却透着些不甘。
同是男人,卫栖山瞬间便咂摸出他语气里隐晦的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对她的态度很不满,觉得她根本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是可以随意对待的过路人。
好明显。
卫栖山垂下眼,掩去几分不悦。
“我没有和你作对,少掌门,今日是对事不对人。”
辛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脾气上来了。
“因为你说你要将白泽买回去炼化,而我需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消息,所以不能让你得手,抢了你的,惹你不快,我同你道声不是。”
“至于沉香山,本就是你拿鲛珠的消息换我陪你去沧溟海,先去或是后去有区别吗?若当真这么急,为何我说继续赶路,你却偏要在烟州城歇脚?少掌门,我们目前算是同伴,总不能全是你一人说了算吧。”
尽管脑子略有些晕沉,但辛眠还是尽可能认真地和他讲道理。
“如果你不乐意,大可以让卫栖山护送你,我和白泽往沉香山看看便去寻你二人。”
“不行!”
“不行。”
周雪芥和卫栖山同时开口。
周雪芥瞪了卫栖山一眼,随即扭过脸看辛眠,嘴角慢慢上扬:“你居然对我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很在意我对不对?”
“?”辛眠没懂。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好吧,我原谅你了。”周雪芥坐回凳子,将白泽扶起来,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明日便去沉香山。”
忽视掉白泽惊惶的表情,他又扭头看向被自己掀飞的店小二,“没伤着吧?”
店小二扶着墙,连连摇头:“没、没有!”
“那就好,你们这的停云渡真好喝,再给我们上点。”
“是!”
店小二抖着腿去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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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时夜色已深,卫栖山给自己和白泽也开了两间上房,扭头一看,周雪芥和辛眠前后脚往楼梯上走,两个人走得晃晃悠悠,一个赛一个的不稳当。
辛眠的酒量他知道,两杯就醉了。
而周雪芥,他一个人就消灭了近一半的停云渡,酒量再好也得被放倒。
白泽弱弱开口:“要扶他们吗?”
卫栖山略一沉吟:“你把雪芥送进房里吧,早些休息。”
“主人呢?”
卫栖山的肩膀绷了绷,微微侧过脸,额前散发挡了光,一双眼睛隐在阴影里,盯住白泽的脸上下扫了两趟。
白泽拘谨地站着。
蓦地,卫栖山一笑,手掌搭上了他的肩。
“不是说过不要叫她主人了吗?”
白泽觉得肩膀上压来千钧重,牙关紧咬才不至于歪倒。
“可是……”
修仙界的确有不少人好这口,喜欢豢养一些稀罕物,尤其是保有一部分兽的特征,但却是人身的那种,鲛人无疑是其中最为神秘罕见的一种。
为了满足这类人的癖好,便有类似于蒙尘阁这样的地方专门对这些兽人进行调教,调得他们乖顺服帖,教他们如何伺候人,如何讨主人家欢心。
半年,日日听着不堪入耳的话,白泽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是如何与别人相处的。
他只知道辛眠买下了他,牵魂引系在了辛眠腕上,辛眠就是他的主人。
不让他喊,便是对他不满意,不满意就会被退回去,被退回去就会生不如死……白泽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可是什么?”卫栖山问。
“没什么。”白泽摇摇头,“我不叫,你们会把我退回去吗?”
卫栖山道:“不会。”
“真的吗?”
“嗯。”
“那好吧。”白泽松了口气,“我扶那位公子回房。”
目送着他二人上了二楼,卫栖山不紧不慢地跟在辛眠身后,好几次她走得趔趄,卫栖山的手都快要触碰到她的肩背,又强行掐紧了,逼着自己收回来。
他站在转角处,露出半张脸,看着辛眠掩好了房门,才往自己那间房走。
咚。
很轻微的声响。
卫栖山脚步顿了顿,回眸望向那扇门。
幻听了?
可是好像确实有动静。
会不会是摔倒了?碰倒了桌上的砚台?还是明烛?明烛不行,会烧起火的,烧伤会很痛。
卫栖山仔细辨了辨,房里没有火光。
真的没事吗,明明有声音啊,要不进去看看?不行不行,会被讨厌的,被辛眠讨厌是很严重的事……但是万一有歹人闯进去伤害辛眠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性,卫栖山快走几步到房门前,屏息听着里面的声响。
没有打斗声,没有歹人。
他松了口气,很快又提心吊胆。
是不是太静了些,呼吸声呢,心跳声呢,记得辛眠喝醉了喜欢说梦话,她的声音呢,为什么一点都听不见?
卫栖山再冷静不了,将门扇一把推开。
靠近窗的地方,辛眠侧躺在地板上,纤瘦的身板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蜷缩着,乌发如瀑披落,遮住了她的脸和大半肩背。
窗外的月光吻过她的脸颊,皮肤清透白皙,瞧上去活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原来是摔了。
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睡下吗?
这可不行,地上多凉多硬啊,睡一晚肯定不舒服,辛眠从小就细皮嫩肉的,最是受不得疼,肩膀这样硌在地板上一整晚,明日定是动不得了。
卫栖山放轻了步子走过去。他蹲下,想将辛眠抱起来,抱到床榻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挡住了月光,洒在眼皮上的光亮骤然消失不见,辛眠竟慢悠悠睁开了眼,
“你怎么在这?”
她的声音里像揉了沙子,没有平日那般清晰。
卫栖山呼吸一窒。
辛眠盯着他,眼眸水雾迷蒙。
“你也死了吗?卫栖山,你也死了,来找我了是吗?”她嗓音发涩,“杀我一次还不够,追到地府来想要再捅我一剑吗?”
“不是的!”卫栖山语气急促,“辛眠,我不杀你,我、我只是想把你抱到床上去,这里睡着不舒服……”
“舒服的。”
辛眠抱紧了蜷起的双腿,脸往里面埋了埋。
“至少现在不疼,心口不疼。”
仿佛有无数细如牛毛的针从卫栖山的毛孔钻了进去,沿着血液、筋脉一路游走,戳刺着他身体里的每个角落。
喉头涌起腥气,他别过脸,用手死死捂住,双目圆睁,呼吸愈发糟乱,喘不上来气。
倏地,手心一热,血漫过了指缝。
“卫栖山。”
他听见辛眠在叫他。
将血胡乱往衣袍上一抹,他扯起袖角,狠狠擦拭着染血的唇、下巴和脖颈。
“卫栖山。”
辛眠又叫他。
等一下,等一下,等我把这些血擦干净,不然弄脏了你的衣服……
卫栖山动作加快,粗暴地在皮肤上抹弄,手肘却忽然被拽了拽,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往辛眠身上倒过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手掌撑在辛眠身侧的同时,一双发凉的手拢住了他的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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