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借口。”殷真笑了一声“温纵，你永远只会找借口。”
“你知不知道我在他们面前夸下海口，我说你只用十几分钟就回来接我！可你呢！？你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温纵，你打我脸打得真响啊！你到哪里和谁厮混去了？！”
我顿时了然，原来是跟人打了赌，我说他怎么在意我来的早晚呢。
殷真此时面容冰冷，嘴唇紧密，浓黑的眉毛死死地蹙在一起，英俊的脸像是被冻结了。
可我知道这副样子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在他的那群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我被雨淋湿的衣服，和湿透的，沾了泥巴的鞋。
不知过了多久，殷真再次开口，语气漠然“算了，你回去吧。”
我看了看他那张和十五年前如出一辙的脸，似乎窥见了那个桀骜却温柔的少年的影子，回忆作祟，痛彻心扉，还是妥协了“下次我会早一些。”
殷真却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撂下一句“不用了，你不来，有的是人挤破了脑袋想来。”
对啊。我骤然回神。
殷真身边从来不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的追求者，我在其中，甚至算不上最特别的那一个。
而且我居然拿十七岁的少年，和如今三十多岁的殷真比，我真是疯了。
那是对当年的阿真的侮辱。
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会所。
回家后我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又翻出放了不知道多久的挂面和软了吧唧的番茄，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吃。
我做饭一直都挺有天赋的，简单的菜色都能有滋有味。
十几分钟后稀里呼噜面条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起来。
靠在沙发上刷了一会儿手机，我就去洗漱，然后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快睡着时，突然又出现了敲门声。
我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隔绝声音，同时一遍一遍和自己说，是幻听，都是幻听，只要不被外界所影响，我就能收获一个风平浪静的，美好的夜晚。
大概自欺欺人地躺了七八分钟，我终究是满脸怨气地直起身子，拨了拨眼前渔网般缠在一起的头发，幽幽地下床，然后飘到门口打开门。
“敲了半天门也不应，耳朵聋了？”方才包厢里坐着的一个男人不满地盯着我。
我困的厉害，实在没精神吵架，于是好声好气“现在都几点了，我已经睡过去了，刚刚才醒过来。让你多等了一会儿，不好意思。”
男人冷哼了一声“穷人家的女人就是事多，靠殷经理养着，还过得舒舒服服。”
也不知道殷真又在这群狐朋狗友面前说了我什么，我也懒得追究，疲惫而苍白地说了句“我没有靠他养着，我有工作。”
男人瞥我一眼，肉眼可见的不屑“薪水还没有我家保洁干一个月的工资高的工作吗？”
我摇了摇头，不想与他争论。
男人把醉的不省人事的殷真扶进来，也不在意我是不是拖过地，直接踩上了地板，把殷真放在沙发上。
“以后识趣点，在会所门口等着我们结束，不要拿着钱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警告完我，男人砰的甩上门离开了。
殷真对我态度不好，连带着他朋友也看不起我。
我看了看殷真，又看了看前两天刚擦得透亮干净的瓷砖上新添的灰色的鞋印，用力呼出一口气。
真过分，仗着殷真不喜欢我，就这样肆无忌惮践踏我的劳动成果。
也不知道殷真在他们面前是怎么介绍我的，反正肯定不会是妻子，女朋友之类的。
因为殷真这人早已不给我体面，说我是个合租对象都抬举我了。
身体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样卡顿，我坐在殷真身边，问他“又喝酒去了？”
殷真虽然沉迷于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之间，但他的的酒量一向不好。
还记得之前高中的时候，家里比较困难，我就去其他会所短暂地当过一段时间服务员，因为长相勉勉强强算得上不错，所以经常有人叫我过去候着。
当时我隐瞒了自己的年纪，谎称已经成年，领班核对身份证的时候看我已经十七岁，而且我又软磨硬泡，就同意了。
谁都没想到会有人恶意地灌我酒，他们的笑声在包厢里久久回荡，落在我耳朵里无比刺耳，像是恶魔在商量如何处理待宰的羔羊。
就在我眼前发黑，脚下发软，已经绝望的时候，殷真冲了进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我分明没和他说我兼职的事情。
那些人不清楚殷真的身份，哈哈大笑嘲讽他，还高高在上地和他说“小孩，要是想把你小女朋友救出去，就替她把剩下的酒喝掉吧。”
“我们也不为难你，一瓶啤的，就一瓶啤的，只要你喝完，我们二话不说，让她跟你走怎么样？”
殷真当时想都没想答应了，一瓶啤酒下去，他脸颊涨红，站都站不稳，在一众人的笑声和看小丑的恶意下，紧紧搂着我跑出了会所，然后就在旁边的巷子里吐的昏天黑地，生理性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也吓坏了，顾不上自己胃里的难受，一边抱着殷真给他擦脸，一边呜呜咽咽地掉眼泪。
最后反倒是殷真安慰我，他说他没事，说就算再喝一瓶都没问题。
他特别中二地告诉我，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还让她受委屈，那这个男人就是囊种，不配有老婆。
殷真，你不配有老婆。
我想着当年阿真信誓旦旦，眼神发亮地说出这句话，嘴角不够轻轻动了动。
但一转眼看到殷真成熟英俊的脸，我嘴角的弧度又重新落了下去。
算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也不管一动不动的殷真，走向阳台。
片刻，我叼着没点火的烟，趴在阳台栏杆上上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
我发誓，我本来是不想伤感悲情地追忆过去的，可此情此景实在是太合适了。
惨白的灯光，不省人事的渣男，和一无所知挟月光远去的晚风。
之前的阿真屁事其实贼多，连我抽根烟都要管着，说不健康，说肺会变黑，说样子会变难看。
然后我就努力戒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想抽烟了，就含一颗殷真放在我口袋里的糖。
腻的要死。
我也确实不想抽烟了，但饭也吃不下去了。
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我其实享受阿真管着我，虽然偶尔会不耐烦，可那至少证明，他是在乎我的。
哪里像现在，我估计就算是我那天暴毙死在大街上，殷真都不会去停尸间认尸。
…
第二天一早。
“你什么都没做？还让我在沙发上睡了一整晚？”殷真扶着因为宿醉发胀疼痛的太阳穴，不可置信看着空荡荡的餐桌，问我。
我漫不经心地抬眼瞥他，又看了看眼前的电视节目，在谐星滑稽的大笑中淡淡道“冰箱里有速冻的手抓饼和肉饼，用电饼铛热一下就能吃了。”
“你说什么？”殷真没听清，站在原地蹙眉看着我。
我说饿死你得了。
我偷摸翻了个白眼，随后慢悠悠地进厨房，从冷冻里翻出手抓饼，往打开的电饼铛上一丢，抱着胳膊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盯着殷真看。
殷真对我的眼神熟视无睹，他打开电脑，神情严肃地打着电话，口中吐出的专业名词我一个都听不懂。
片刻，殷真转了转脖子，电脑放进随身的公文包，又回到他的房间换了一套熨烫妥帖的西装出来。
没错，我们分房睡，而且已经持续了一年之久。
“不吃早饭？”我看了看玄关处的人，又瞟了一眼厨房里噼里啪啦鼓起的手抓饼问。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
什么舔狗语录啊？难道以为殷真会买账？
殷真果不其然，眼神都懒得分我一个“公司有事。走了。”
话音刚落，大门关上，发出一声重响，将我们两个再次分割到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殷真向来如此，对待我要么是狂风骤雨，要么是惜字如金，和得了精神分裂症似的，我都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殷真的笑模样了。
把给殷真煎的手抓饼吃完，我就收拾收拾上班去了。
今天天气不错，温度不冷不热，天是干净的蔚蓝色，一两朵白云点缀期间。
风吹动树梢，就连吹来的风都是泥土清新的味道。
出门的时间有点晚了，我就没有走大道，而是从一条湖边的小路穿过到达公司，这样会更快一些。
湖边有孩子正在打水漂，石头接连弹出七八个涟漪后才落尽水面，我观看的同时不得不感叹一声高手。
就在我即将离开湖边时，一群追逐的孩子迎面而来，他们手上都握着拳头大小的石头，一边跑一边开玩笑地朝对方挥舞。
我看到就皱起了眉头，觉得他们这样的行为过于危险。
刚要上前阻止提醒，就见一个孩子不知是没拿稳，还是绊了一跤，手里的石头脱手而出，划出一道弧线后，直直地朝我砸过来。
我心脏骤停，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慢放的镜头，眼瞅着那块石头就要砸我脑门上了。
下一秒，从左边猛然伸出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拽开。我踉跄两步站稳，立即回头看。
那块石头紧接着重重砸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发出咚的一声，要是砸在头上，骨头碎不碎不一定，但肯定是要破个大口子的。
“谢谢您，谢谢您。”
死里逃生过后，我的心跳才慢半拍地开始疯狂跳动，心有余悸和愤怒同时冲上头顶。
道完谢后，我皱着眉，毫不犹豫走向那几个孩子。
我能想象到自己当时的表情应该不怎么好看，以至于他们一看见我，撒腿就跑了，比兔子还快，不过几秒钟就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
我看着他们消失的岔路，无奈地拽了拽肩膀上快掉下去的包包，叹了口气道“熊孩子，迟早惹出麻烦。”
“到那时候他们家长说都没处说理。”身边传来一道清朗好听的男声。
我扭头一看，正是刚才拉我的人。
我仔细又礼貌地看了看他，隽秀清俊的脸，有点眼熟。
“江休？”我只思索片刻，脑子甚至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
“你认识我？”江休问。
他很高，大概得185往上，垂下眸子安安静静看人的时候很平和，给人一种淡淡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感觉，和他在舞台上灿烂夺目的样子天差地别。
可这样的气质，却偏偏搭配了一双明亮澄净的狗狗眼，让他整个人都充满违和感。
挺帅的。我在心里默默评价，如果早个十几年，是我会偷偷往桌子里头塞情书的类型。
不过人家肯定是瞧不上我的。
一边这样想着，我一边回答他“在网上刷到过视频，你本人比上面还要更帅一点。”
“谢谢，你也很漂亮。”他顿了顿，又说“不是客套话。”
我朝他眨眨眼，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
无意间瞟到江休手腕上的表，很老旧的款式，淡金色的涂层，只不过边缘的地方已经磨得褪色了，露出里面银色的铁。
表里写的是希腊字母，此时指针正挪向一个危险的时间。
我心里一紧，瞳孔骤缩，也来不及想为什么江休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不差钱的人为什么会戴这么旧的表。
距离上班时间只有十分钟了！要是迟到来不及打卡，我这一整年的全勤奖就泡汤了！
“我先走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如果还有下一次见面，请你出去吃饭！”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我如同脚底踩了风火轮一个健步窜出去，也顾不上江休是什么反应，拿出了中考体测的架势，居然在短短十分钟内跑了半个小时的路程。
气喘吁吁站在电梯里拿出手机看到时间的时候，我觉得我简直是哪吒在世。
到工位顺利打卡上班，照例和小千聊聊最近的八卦和新闻，又将这一季度的表格整理完。
待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离开，滴了两滴眼药水缓解疲劳，再一看时间，已经是午饭的点了。
于是我下楼，准备在公司底下的便利店买根烤肠和包子凑活凑活，没成想提着塑料袋刚出来，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我怎么在哪里都能遇到你？”我无奈地问。
田明姝看见我也挺惊讶，扬了扬手中的矿泉水说道“也许是缘分。”
“今天是工作日，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问她。
田明姝笑了一下，和缓地说“我想没有哪个人会完完整整一次不拉地上完大学的课吧？”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会儿她，总觉得田明姝温柔的脸和往常比起来，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
我的目光在扫到她搁在身后的胳膊时停住，紧接着上前，偏头一看，不由嚯了声。
只见田明姝不自然地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一根刚刚燃起就熄灭的香烟。
看样子价格不便宜，空气中残存的味道也并不刺鼻，应该是高档货。
没想到小说女主温柔淑女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个躁动的灵魂吗？
“味道怎么样？”我忽略田明姝的尴尬，问她。
“我不太习惯。”田明姝老实说“太呛人了，而且我从小就不喜欢烟味。就算抽烟的人离得很远，我也能立刻闻出来，然后躲得远远的。”
我奇怪地瞅着她“那你还抽。”
“我想试试。”田明姝抿着嘴唇。
“我家教很严格，爸妈一直不让我干这种事。”
我思考了一下她的意思，片刻后迟疑道“所以你这是，延迟叛逆期？”
“可能。”田明姝说，脸色上的表情落寞了些。
我赶忙摆手，向她解释“别生气，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有一些东西确实得自己经历才知道合不合适喜不喜欢，别人的经验和建议都没有用。但是，世界上的爸妈都想给孩子铺路，让他们走的顺遂平稳，没有任何意外和偶然。”
“只不过我这个人吧，比较喜欢另辟蹊径。”我向田明姝使了个眼色“你能懂我意思吗？”
“能。”田明姝抿唇笑起来。
我看她开心了，立刻趁热打铁“还有一件事，你知道殷真死哪去了吗？我找不到他的尸体，想鞭尸奈何没有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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