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同伴喊他的名字,对他招手,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被一个陌生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打个照面的短暂瞬间,从旁边那家书店出来的男人就把他们观察得七七八八——他如此认为。观察的视线十分迅速,轻飘飘的,比春风还温柔,让人轻易难以察觉。那份由内而外,云淡风轻的平静情绪,似乎表明观察别人的行为早就成为了其生活习惯的一部分。
青年灰白色的外套没有系扣,衣角因转身的动作扬起。
那是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玫红的色彩虽说艳丽,但此刻像是在日暮天边的一抹晚霞。
若不是他恰巧去观察这家新开的书店,其实他也难以注意到银发青年的视线。
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行人之中。苏枋隼飞对着同伴们抱歉地笑了笑,快走几步,跟上他们。
“诶……是书店啊。”
出现这样的小意外,榆井秋彦也注意到了这家有点不同寻常的店。
“也会有人在商店街开书店呢。上次巡逻的时候,我不记得有这家店。”那只是几天前的事。
榆井秋彦掏出笔记本把这一发现记上去,对这一发现并不感冒的少年无意间一扫,透过朝向街面的玻璃,他看到了一堆……一堆设备?
一张桌上要摆那么多东西吗?!
他把脸努力贴近最靠收银台位置的玻璃,勉强用侧视看到收银台之后的那张,明显和店里装潢风格有冲突的纯白色书桌。
……他从没见过什么人会同时用那么多设备。
总之,这是一家书店,他一整年都不会去两次的那种。
下午的巡逻还在继续,他们没有对这个插曲大肆讨论。
商店街的商户们基本不会频繁搬离,但也没人阻止新的商户来这里开店。能称得上奇怪的,只有新店是一家“书店”这件事了吧。在这座城镇开书店,一定没有提前做好用户调查。
之前……之前这里是一家服装店吧,店里还放着一尊陶瓷猫咪当吉祥物。
少年们的注意力来得快,去得也快。再走几步,就聊起了其他话题,相伴着渐渐走远了。
但名为樱遥的少年忘记擦拭自己的脸留在光亮玻璃上的痕迹。
所以,不久后从港口码头散步归来的书店老板一眼就能发现留在玻璃上的奇怪压痕,并且调出监控录像。
佐久间弥津漫步到港口的时候,天还没彻底黑下来。比起横滨,这座城镇算不上大。当然,他如果想靠脚步亲自丈量小城的大小,这样的想法还是趁早被自己扼杀掉为好。
他暂时不想为了给自己找别的事干。
似乎每个河海港口城市的码头本身都没有很鲜明的区别。整日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式船只,附近有仓库或者就近的厂房。横滨有红砖仓库,这里也有暂时存放货物的高大厂房建筑。
站在栏杆边上吹海风,海风像是能吹走他看一天店之后久坐的疲倦。住在海滨城市的人迟早能习惯空气中的味道。
杉下走后不久,他就收到了梅宫发来的消息。这个不知为什么特别热衷于种植农作物的高中三年生还需要教人治病虫害和分辨土质的书籍。他一一为其订购。
顺便,梅宫还发来了当下那些种在何处天台的农作物的照片。
他看过了,以他同样贫瘠的农学知识来看,长势良好,有丰收相。
港口的货船在鸣笛,有时候持续不断,有时候忽响忽停。他不知其何意,但那声音着实有些炸耳,让他不得不早早收了继续吹海风的心思,在疲惫散去些之后,准备回去。
他在小城的住所靠近横跨河道的桥,同时也离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森林公园很近。一旦懒惰占领理智高地,他就会在书店内的隔间里休息。他对休息环境的要求只有一个“安静”。住所离高架桥有很长的距离,也是这个原因。
但他此刻不想太早回到还没摆几样家具的家。
从港口离开后,他特意绕了个远路。
夜色越发沉重,晚霞好似白昼的遗嘱。
他路过了数不清的路灯。高高挂起的灯泡有不少完全暗掉了,但在这种政府职能都会一定程度缺席的地方,就不必指望有人及时报修了。
他仰头盯着头顶无法点亮的路灯,装作不在意从他身边走过的两人大胆盯着他看。
可是他们怎么不动了。
要问站在一旁的二人为什么会注意到一个观察路灯的银发怪人……
兔耳山丁子给不出理由,十龟条也同样给不出来。
等到那双颜色张扬的眼睛放过路灯,转而锁定他们的位置,二人心中纷纷给出唯一的正确答案。
他们好像遇到了一个不该存在于此地的人。
兔耳山丁子打量着这个陌生青年。衣着打扮倒是很低调简单,神态是和艳丽眼眸相反的波澜不惊。长相也很年轻,和他们不算绝对的同龄人,但应该没差很多。
他该出声问问的,而不是陷入令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哑口无言中,眼睁睁地看着银发男人吝啬地收回投向他们的视线,像饭后散步一样,缓步穿过高架桥下的通道,走回不属于狮子头连的领地。
“那个人,真怪。”
十龟条单手抱着一袋面包,也望向已经走远的青年的背影,同意道,“是啊。”
太怪了。
那是一种很难出现在这座小城居民身上的感觉。
“是外地人吧。”
“没准,确实是这样。”
佐久间弥津对“本地帮派”的划分毫无认知。
否则他就能认出那两个高中生年纪的路人来自隔壁街区的狮子头连。
而他现在只以为那是附近某所学校的校服。
这座小城的学校,恐怕一点都不在乎学习成绩。梅宫会成为风铃高中的“总代表”,靠的也是其他东西。
不过,这片街区……他是说,他脚底下的这片。
墙壁和人行道上忽而有银蓝色的弧光闪过,在昏沉的夜色中格外明亮,将此处唯一的行人引向归处。
这片街区被风铃高中的人保护得不错。但这样的风气一定是近几年才稳定下来的,因为梅宫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是风铃高中的学生。
高中生,年纪比他小。
但那份愿望倒是十分强烈。
嗯……高中生的好奇心也很强烈啊。
他盯着书店外玻璃上留下的人脸印,如此想道。
店内的监控摄像头能拍到这处痕迹的来源。
使劲把脸贴在玻璃上的行为对他而言不算冒犯,甚至让他觉得滑稽,唯一让他在意的,就是他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干。
是在观察什么吗?
不想留着这块像半张恐怖面具似的痕迹,他亲自动手,拿两条干湿抹布把玻璃上的痕迹擦拭干净,才心满意足决定回家。
他不想去深思梅宫为何邀请他搬来这里,就像他在国外工作时也从未怀疑过中也先生的话。
既然是伤害不到他的事,哪需要他额外花费精力呢。
那几个站在他店门口的也是风铃的学生,他的确稍稍注意到了他们。
无论是戴眼罩的少年,还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瞳少年,又或者是看起来全无威胁的金发少年,都穿着风铃高中的校服,意味着他们是梅宫的学弟。
既然如此,他们就同样“肩负着保卫这片街区的责任”。
这让他想起曾经了解过的意大利黑手党组织的起源。
他们也是从当地居民自发组织起的自卫团为起点,逐渐发展至今的庞大规模。组织的欧洲事务,在……那个人从森先生手中夺过首领之位前,已经全都交由中也先生处理了。如果中也先生因为工作上的事被召回国内本部,在中也先生给予任何回复前,那边的事务,他和水落都会替中也先生好好处理。
在欧洲的时候……不管现在如何,那时候,他,他们,都是受中也先生信任的人。
他相当熟悉这样的“风土人情”:在治安不好的地区,一定会出现不少本土帮派。
但这座小城里的本土帮派和真正的犯罪组织有天壤之别。这一点,不是靠成员的年龄和身手评判的。
他把几张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图片发到了和梅宫的聊天窗口。
【你的学弟】
回复他的首先是一张表情包。
【相当有意思吧,那是今年一年级的级长和副级长哦】
有没有意思他没看出来,但好奇心的旺盛程度倒是很符合他们的年纪。不等他把聊天框里打出来的“什么是级长”几个字删除,对面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有没有时间来亲眼看看我种的菜】
时间?时间他有很多,他开书店的行为可能也会被以前的朋友称为浪费时间。梅宫是他见过的最爱“亲手”种菜的人。想到之后要把新订购的书交给梅宫,他便应下梅宫的邀请。
时间约在几天后。他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并不难熬,白天没事做,夜里也不会频繁做噩梦。
他已经很幸运了。刚从组织离开的那段时日,他的生活还没安定下来。以横滨为起点出发,没有目的地,一直在路上的日子,每一天都会做让他醒来后感到惆怅又空虚的梦。
梦的内容纷繁杂乱。有他幼年的孩童生活,自己和尚未断绝关系的父母一起放风筝,风筝是他攒零花钱送给年幼妹妹的生日礼物。那时他的生活里还没有黑手党的存在,只知道自己和其他同龄人有些许不同。
他在梦里看不清那些家人的脸,醒来以后,也没有去寻找他们的想法。已经分别那么多年,他做什么都是打扰。
也会梦见已经成为组织一员的他。穿着不容易看出斑驳血迹的黑西装,打着伞,从敌人的藏身之所离开。天上飘着小雨,乌云层层叠叠,像没磨匀的墨被不走心的人涂满天空。
当年游说他进入港口黑手党的森先生现在“下落不明”——他只愿意承认森先生下落不明——仅有一次出现在他梦里,只留下了一道离开的背影。甚至梦见过他的“辞职”被中也先生婉拒而他最终决定叛逃的双输结局。
新首领下令干掉带着组织机密情报逃走的他。
即使知道那是一场梦,在大汗淋漓中醒来,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他最知道叛逃的人是何种下场。
组织从来不会对叛逃的人网开一面,无论其曾经为组织付出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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