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寺所有僧众均被收押，仅有两位剃度的小孩说不清楚来历。”叶孟琢磨，“那些被害的女子中有二人怀有身孕，从身孕的时间和小孩的年龄来看，这确实很巧合，他们具体到底是什么来历，怕是得等你们审问了才能知道。”
卫禺点头，“此案涉及西幽，非寻常案件。
此地距离西楚县最近，槐邻，我当即修书一封，你亲自回一趟西楚县，让晏如君晏知县借与你令牌，拿着知县令牌可让西楚驿八百里加急送往瑾都。”
大瑾的密级官驿设在县级，且若非军事所用的专用驿站，呈八百里急报均需要当地属官的官令。
崔策问身后站着的向白瞥了两眼，凑到他身侧讳莫如深道：“公子，没见曲颜书那丫头。”
崔策问扭头打量他一眼，“你何时如此关心她的去向了？”
向白一脸有苦难言，哎呦一声，“公子，我那哪是关心她，我怕她还来不及！公子，你猜猜属下在路上听到了什么？”
说是问题可他等不到崔策问猜，当即说出方才听到的那惊世骇俗的传闻：“那那那、曲颜书那虎丫头、把那些罪犯，都给废了！”
崔策问有些没反应过来，“废了？什么.....”
他话还没问出口，对面突然出声的扁良复解答了崔策问的疑惑。
扁良复见黄阙带着衙役出了正堂，他搁下茶盏，“少司大人，既然周傲夫妻审问完了，在座的也都是辑定司的人，不如先将我们辑定司内部的事解决了，再说其他。”
卫禺抬眼，神色寡淡：“辑定司内部的事？扁大人所说的，是什么事？”
扁良复看着卫禺沉沉的眸光，毫不避讳道：“曲颜书不仅是少司大人的贴身护卫，更是辑定司的成员，下官不管她之前是和门派何种身份，既然入了辑定司，就应当遵守辑定司的规矩。”
“大瑾有律法规定，在确认罪犯行刑问斩之前，非必要不动用私刑，此项律法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冤假错案的发生。而曲颜书今日还没将那八个罪犯收押，便对那八个罪犯处以宫刑......”
向白连忙看向有些错愕的崔策问，一脸的：看吧看吧，我说的实话！
扁良复像是想到什么，垂眼道：“那些罪犯是犯了死不足惜的罪孽，下官虽知道曲颜书此行为乃是情理和法理之中。
然，身为法直一职，下官也不得不站出来，即便要施刑，也当在签字画押之后，而非捉拿之前。”
他话语突然软了下来，让堂中几人都有些愕然，扁良复向来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对就是不对，今日说话，怎么留有余地......
卫禺沉默片刻，道：“前朝皇宫百年前曾有一被废的刑罚，谓之宫刑。此酷刑百年前曾在皇宫中盛行，多惩处宫中犯奸盗科罪犯所用的酷刑，后来大瑾帝王夺了江山，废除了此酷刑，百年间只破格使用过两次。”
“这两次想必扁大人也都知情，都是西幽入侵大肆烧杀劫掠，做奸科的犯人，即用宫刑。”
门外，换了身绯色束腰裙的颜书脚步一顿，她侧身靠在门外，没人察觉她的身影。
望追听言眼睛一亮，“公子说的是，那曲颜书不过是早晚行刑之过......”
卫禺再道：“扁大人所言也有理，所为律法，既定施行，曲颜书是我的贴身护卫，实乃本官教导不严，故而本官愿自罚奉三月，以示惩戒。”
扁良复起身：“下官的意思并非是要追究谁人的过责，只是曲颜书所为当进行规劝，并非要让少司大人......”
“扁大人。”曲颜书从门外进来，“颜书的失职颜书自己担待，不用谁替，我自愿罚奉半年。”
曲颜书看向神色纠结的扁良复，好像有些明白他了。律法既有规定，可身为官府中人不循序律法，依照个人手段复仇，那人人如此，何须律法来约束？
在其位谋其职，她颜书现在是辑定司的人，就该按照律法。
崔策问道：“曲护卫所为既是那八位凶徒该受的刑罚，不过时间早晚而已，既如此，倒也不必半年，罚奉一月，小惩大诫即可。”
颜书抿唇，抬眼撞上高台而坐的人的目光，颜书看着卫禺的黑眸，“半年就半年，我是自愿领罚。”
“好，那便罚奉半年。”卫禺点头，眼底掀起微澜。
话音才落，门外响起急冲冲的脚步声，黄阙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少司大人，狱中有一僧人吵着说要见你们。”
黄阙所说的这位僧人，正是源晦。
颜书站在望追身侧，看见神色淡然的源晦进来时，神色有些异样，这源晦屡次阻止他们住在禅院，即便不算完全的知情者，最起码也早发现了月华寺的不对劲。
只是没想到源晦接下来的话，就连卫禺脸上也露出了名为惊讶的神色。
源晦掬了一躬，“小僧拜见诸位大人。”
卫禺道：“听说源晦师父有话要说？”
“是。”源晦虽目光坦然，神色却挣扎恍然，“小僧想向诸位大人陈明三大罪过。”
“罪一，小僧非源晦，乃是真正的尘真。”
什么？！他是真的尘真？！
堂下四座，像是被洒了层虚虚实实的罩影，在这罩影下，颜书都有些看不清堂中直身而立的僧人到底是什么样貌了。
她忍不住道：“可尘真不是被叫做大师么？成名二十余年，你的年纪......”
“贫僧今年而立之年，六岁多了浮尘虚名，直到十年前，才更名为源晦。”尘真敛容，“这也是小僧的第二罪，为保全月华寺，小僧更名源晦，欺瞒世人。”
“罪三，小僧为了自身性命，苟且偷生，即便知道那群入侵月华寺的西幽贼人兴风作浪，戕害性命，却依旧选择了忍没吞声。”
望追反问，“所以，你一知道月华寺西幽人的身份，也知道这些西幽人屡次暗害女子？！枉你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十年间，怎能视罪行如无睹？”
“是。”尘真阖眼。
颜书握紧手中的长剑，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既然尘真如此冷血，为什么会屡次提醒她，他有次提醒她时，源自来了，尘真又颇为忌惮，他一个孑然一身的出家人，有什么把柄在那群贼人手上。
“杀人不可恕，情理不容。小僧纵容贼人在月华寺造下杀孽，与那些贼人无异，时至今日，小僧愧对‘尘真大师’这一虚名，愧对月华寺的芸芸众生，愧对那些枉死的生灵......
但小僧，最后仅有一要求，请大人将此信交给原月华寺僧众。”
他从袖口拿出一封信笺，他口中的的原月华寺僧众，便是被西幽贼人囚禁在密室的僧人，如今正绝食等死。
卫禺看了眼颜书，后者走了出来，颜书上前接过，正转身往回走时，听闻噌鸣一声！
颜书猝然回头，那尘真不知什么时候拔了向白放在椅边的长刀，一刀抹向脖颈！
卫禺最先反应过来：“不可！”
“住手！”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源晦！”
颜书和向白一起掠身而上夺刀，谁知尘真死志明了，旋身躲避之际，长刀割破喉颈，血溅三尺......
事情发生在这么一瞬息之间，堂中几人都愣住了。
叶孟最先跑来，徒劳的捂着尘真那喷血的脖颈。
可地上的尘真似是解脱一般，露出最后一抹释然解脱的笑。
笑他自己妄为尘真人，却是尘中人。
“......”
崔策问连忙走到颜书身侧，抓住了她汩汩流血的手，紧张问：“没事吧？”
颜书后知后觉的垂眼，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被割了一刀口，血流汩汩。
或许，是她刚刚上前急着接长刀的时候，慌乱所伤。
颜书怔怔摇头。
崔策问还准备说什么，一身绯色官袍的卫禺站到了颜书的身侧，从叶孟的腰匣中拿出金创药帮她包扎起来。
他神色微闪，有些疑虑的看向卫禺，可卫禺的神色稀松平常，包扎好后直接转身走去尘真那处，没多看颜书一眼，崔策问的怀疑又消了下去。
卫禺才凑近，叶孟便道：“人没了。”
黄阙将将从那血溅公堂的场景回神，结巴道：“少少少司大人，这.....这源晦、不是......这尘真让送信给那群绝食的僧人，可那些僧人不都...都”都看着像有进气没出气的。
“或许，看了这信，他们会想活下去。”
... ...
木炉镇大牢。
一僧人喝了口米粥，皲裂的嘴皮开合半天，才发出声音，“尘真师父......是为了我们月华寺近百口僧众，才妥协......为西幽人隐瞒。”
卫禺看向牢中剩余的七八个人，不是说一百多人，怎么只剩这七人。
“......差不多十年前左右，那时候古塔新建，招了一批工匠，谁都不知道那批工匠竟然都是西幽的亡命之徒，他们个个会武功，不过一日夜里，月华寺便天翻地覆了......”
西幽人潜入月华寺中原本只是想寻常做工混口饭吃，渐渐的，他们发现了这月华寺的好处。
木炉镇仅有一镇监和衙门把守，山丛闭塞，百姓推崇佛学，且多是未学书未开化之人，实在是他们这几个武僧的藏身之所。
他们住在月华寺，更明白那传说中、备受尊敬的尘真大师竟然从来没有露过面，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冒名顶替的天赐良机！
“......咳......一日，全寺所有僧众均被下了毒，醒来后，都被那些贼人所捕......尘真大师虽从不露面，可解签灵验，他们扮作尘真大师接受香火的供奉，却离不开尘真大师......”
卫禺道：“所以，西幽贼人以你们的性命为挟？让尘真做寂寂无名之辈，留在寺院帮他们圆这瞒天大谎。”
“是......一开始尘真大师不愿，贼人心狠，百名僧众当即被斩杀近半，尘真大师不愿我等白白葬送性命，故而，帮助他们假扮他自己。”
另一老僧哑声道：“我等自然不做这被人屈辱囚禁、以此要挟的人，咬舌而死有之，绝食而死有之，绝水而死也有之......这月华寺近百人僧众，也就剩余我们七人了。”
那日夜里，卫禺等人听到西幽贼人灌水灌食的话，说的是他们这些宁死不屈的月华寺僧众。
卫禺蹲下身，看着绝食自尽的剩余七人，“尘真大师希望你等活着，他既以你们的安危系心，那便不要再寻死，辜负了尘真的一番心意。”
... ...
颜书跟着望追出了大牢，望追忽然道：“曲颜书，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什么？”
“一边是月华寺数十人的性命，一边是被拐骗进来的女子，你会如何选？”
颜书怔怔片刻，道：“......不知道，他们都是刀架颈侧的受害者，不过是人多、人少的区别，为了救女子而致数十人砍头，我做不到；为了保全那数十人而眼生生看着无辜女子一个个被害，我也做不到。”
望追叹了一声，“西幽贼人盘踞月华寺，木炉镇仅有镇监和衙门几人镇守，一没武器，二没武功，那尘真即便逃下山报官也于事无补。”
颜书看向他，“我虽然都做不到，但我不会什么都不做，卫禺那话怎么说来着，飞蛾扑烛，春蚕作茧？即便是舍了我的性命，我也会在那些贼人让我选择之前，与他们同归于尽，能杀一个是一个，我也不亏。”
“你还真是......”望追不知道怎么形容颜书这性格，过于直来直往，隐忍等待时机这几字好像从不在她身上出现。
尘真的选择是那些寺院的僧众，对于女子的被害保持了沉默，他明白自己已然违背了心中的佛法，所以甘愿作茧自缚，以性命相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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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悄摸来一更[撒花][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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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人皮刍灵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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