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二十一年,西京和瀛洲两国边境烽烟频起。
鸠兹隶属于宛陵,是宛陵最富有的一个县。
时任鸠兹县令的张敬,募兵三千,主动迎击来犯的西京军。
前来攻城的将领名唤尹奇,他本是瀛洲庐阳驻守的太守,为了保住全城人的性命,尹奇不战而降,献城投敌。
自此,庐阳便被西京国管辖。
此次尹奇率四万大军猛攻鸠兹,一日二十余次冲锋,均被张敬率众击退,然而张敬守城半月后,军械消耗殆尽。
是夜。
西京士兵突然发现鸠兹城头有不少人影缓缓下滑。其中一人连忙跑进主帐禀告尹奇,尹奇披甲带刀匆匆赶来,命令手下弓兵放箭。
士兵听命,乱箭齐发,但尹奇却并未听到惨叫声,他派遣斥候去探,临近天亮,方知中计。
昨晚那些“守军”都是稻草人,箭矢插满全身。尹奇大呼上当,懊恼不已。
此后每夜,张敬皆放下草人,西京军以为张敬又要骗箭,便不再理会,谁料,张敬趁西京军松懈,率领五百名勇士趁夜翻下墙头,直扑敌营!
毫无防备的西京军被打的大败,尹奇差点被活捉,匆匆骑上马跑了十几里才停下来。
重整军队后,尹奇回师再围鸠兹。两月间,大小三百余战,损失士兵一万多人始终不能攻破鸠兹。
尹奇无奈撤兵,张敬旋即出城,将未来得及拆的西京军大营的木材统统拆回了城内,原来他守城的木材早已耗尽,就等尹奇撤军去“借”。
才过月余,西京大将军李霁云率领十几万人进攻宛陵。
李霁云本是镖夫出身,原本不姓李,因在战场中百战百胜,有勇有谋,参军后,从伙夫一路晋升到大将军,于是西京皇赐他国姓,以表殊荣。
宛陵是南下的战略要冲,西京皇谋划欲攻克宛陵南下直逼瀛洲西都。西都虽比不上京城申都繁华,但也是瀛洲财赋收入的第三大来源。
华亭港是漕运交通要地,一旦西京军占领西都,瀛洲将失去九州之一的扬州一半的土地,若华亭港失守,西京军舰便可一路南下,直接威胁到瀛洲海岸线的防守。
张敬看出了其中的利害,认为宛陵不能失守,毅然弃守鸠兹,驰援宛陵,协助太守许远知守城。
到宛陵的第一日,太守许远知便告诉张敬,宛陵只有守军六千八百人,百姓两万余。
张敬听后,并未坐以待毙,他遣部将领兵主动出击,提前在西京军必经之路设下埋伏,此一计,大破西京前锋,斩敌万余,大大打击了西京军的嚣张气焰。
李霁云随后赶到,以酒祭死去的士卒,重整旗鼓。
大部队围城后,张敬夜间擂鼓,向西京军传递将要夜袭的假消息,西京军时刻防备偷袭,一连几夜,却不见张敬来袭。
几日后,西京军人困马乏放松了警惕,张敬再擂战鼓也不再集合应战,继续睡大觉。
张敬觉得时机已到,遣精骑夜袭,西京军顿时大乱,被斩杀五千多人。
他深知,擒贼先擒王,暗杀李霁云失败后,张敬只得另谋出路。但苦于不知道李霁云在军营的位置,没有办法进行精准的打击。
苦思数日,他命士兵割来蒿草做成箭,向敌营射去。
敌兵中箭后没有受伤,纷纷跑去向李霁云报告瀛洲军箭尽矣!
张敬在城头紧盯士兵去向,让弓箭手们集中火力向那个方位射箭。
西京军营中顿时大乱,一人身着铠甲,满身是火,骑马弃营地而逃,张敬趁势率军杀出!混乱中擒获此人。
但他发现此人并未李霁云,而是手下败将尹奇,只能斩了尹奇,匆忙夺了些物资回城防守。
战事胶着至七月,宛陵城中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众人吃完了粮食吃鼠雀,接着嚼树皮草根,最后,甚至将铠甲上的皮革也煮食殆尽。
张敬的妻子舍身取义,自刎前,请求张敬把自己的肉给士兵做军粮,这一举动感染了大家,太守许远知家中妇女老人也自刎,请求拿自己的肉劳军。
就是这么艰苦的守城条件,张敬从没想过投降,他甚至还说服了一些西京军投降,帮着守城。
此前,张敬麾下将领何明冒死突围求援,他快马加鞭赶到新安,向新安守将刘衡求援,但刘衡畏战不愿意援救。
何明又向西都州牧赵叔冀求援,作为一方州牧,赵叔冀早就嫉妒张敬的才能,罔顾国难,亦拒发兵,但他很欣赏何明突围的勇猛,企图招揽他为自己效力。
何明扬天大叹:“我冒死突围,昼伏夜出,流转各地乞求援兵,张大人带全城之人以命守城,宛陵刚被围城时有几万人,现在城中妇女老人都被吃完了,你却不肯救援宛陵,还试图囚禁我,待贼兵平定。”
说完,他转身张弓搭箭怒射赵叔冀的官帽,发誓道:“誓杀赵叔冀,此箭为证!”
何明回宛陵的路上,新安守将刘衡还是给了他马百匹,新安城援军五千。
何明率军杀回宛陵,张敬听到城外的交战声知道是何明回来了,于是开门迎接。以五千士兵突入十几万敌人军中,最后得以入城的士兵只有两千余人,加上城中幸存的士兵也不足三千。
早在开战前,张敬已八百里加急将战起的信,送往各个临近城池和京城申都,如今听完何明回报,深知再无外援。
润八月,宛陵城中活兵不足五百,并且饿的已经拉不开弓箭,抽不出刀了。
他最后一次召集了所有士兵,以水替酒:“这一碗,敬保家卫国的自己。”士兵们一饮而尽。
他又斟上第二碗水:“等家国安稳,不打仗了,我们就能平安回家了。”
底下已有人在小声啜泣。
张敬命令一半的士兵解甲,混入到百姓中,此番作为赌的是西京军不屠城,以保全性命。
终于,几千士兵坚守几个月的孤城,被李霁云十几万大军攻破。
城破时,张敬向申都的方向跪拜:“臣守城之计已穷尽,不能保全我瀛洲土地,岂敢求生?孤臣可弃,但绝不折节!臣活着不能报答陛下,死后定变成厉鬼杀贼。”
李霁云欣赏张敬的智勇,想劝降他和他的部下,但无一人屈膝。
三日后,李霁云杀张敬、太守许远只等剩下两百士卒。
张敬至死不知,当他求援信送达越都时,越都州牧朱镐立即整军,昼夜行军前往援救,并发檄文请诸城共救。
他急令最近的西都州牧赵叔冀火速出兵,赵叔冀收到张敬信件时,战事还不焦灼,便不肯出兵,后收到朱镐的檄文,也知晓了宛陵的战况,但他担心战事失败祸及自己,不肯进军,何明前来求援时,他因妒忌张敬才能又拒绝搬兵。
其他远途州牧,皆以兵力已援他处为由推脱。
宛陵城刚破三日,越都州牧朱镐已率援军抵达,目睹惨状,全军悲愤,将士们士气大振。
与李霁云大军交战一月后,瀛宣帝传来密旨,朱镐被迫撤兵六里。
又一月,因两国欲缔结联姻,西京最尊贵的世稀公主将嫁来瀛洲,战事讲和,朱镐再退十里,放李霁云大军北归。
宛陵之战平息后,瀛宣帝封赏朱镐等有功将领,又借此大封贵族子弟,严惩赵叔冀,追封张敬为扬州大都督,厚葬其和家人于鸠兹。
讲到这里,老头眼中已满含泪水。
“守城五月,便是从申都爬,援兵也该到了。张敬乃至于宛陵的将士和百姓,恐怕早就沦为了朝廷权谋者游戏的牺牲品,若我是张敬后嗣,必定向皇帝讨个公道,争个头破血流,可惜......”江兰屿叹气摇头道:“故事的结局,往往都是薄情的人风生水起,忠义的人挫骨扬灰。**形形色色,失望……如出一辙。”
这句话触碰到了老头的逆鳞,他眼中怒火爆燃,一把捏住了江兰屿的喉咙。
老头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甚至有点破音,“张都督是守护瀛洲的英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嘲笑张都督!”
江兰屿喉间剧痛,艰难出声:“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何明,你定是不知道赵叔冀可是活到了寿终正寝。”
老头浑身一震,蓦然松手,退后一步,眼神变得迷茫,声音低沉而颤抖:“你......认识我?”
竟然被江兰屿猜对了。
江兰屿忍痛起身:“将军当年能从十数万大军中杀出,武艺超群。赵叔冀招揽,无非图你一身本事护他周全。昔日将军不杀赵叔冀,是因守城比杀人急迫,宛陵失守已成必然,若西都州牧又暴毙,彼时群龙无首,那半个扬州可真就拱手相让给西京了,今日将军被困囚牢却不越狱,是因不想连累这牢房中的无辜人送死。将军大义,小人敬佩。”
“但将军不像是嗜杀之人,为何对我痛下杀手?”
何明面部扭曲,指向江兰屿,恨意滔天:“当年宛陵城破,将军让我混在百姓中以此保下性命,我曾亲眼所见,你身边那女人和李霁云一起并排骑马入城,军中尊卑森严,若非心腹,焉能如此?你与她相识,我会杀了你们为都督报仇,可这么多年了,我早已白发苍苍,为何她容颜未改分毫?!”
江兰屿心中剧震,君绾玉竟然还参与了当年的宛陵之役,她是西京人?
他不知道在此场战役中,君绾玉起了一个什么作用,但若真如何明所言,有她这样一个怪物在西京军中助阵,怕是那张敬再会排兵布阵也无可奈何。
张敬之死,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瀛洲朝堂下的暗潮汹涌。
垂暮的瀛宣帝,痴迷长生之术,迟迟未立太子,他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坐在那高位上,早已彻底沦为了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提线傀儡。
那些贵族子弟,却以歌颂张敬的忠勇而青云直上,瀛宣帝和诸位大臣也都借此封赏的机会,重新划分朝堂权力版图。
江兰屿回江府的两年,教学夫子刚好论及天下格局。
可这些跟他江兰屿有什么关系呢?他所求,不过一个小家安康而已,国之大事,他并不关系。
何明问道:“赵叔冀怎么死的?”
江兰屿答:“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荣归故里了。”
何明冷笑,带着无尽讽刺:“从西都州牧被罢黜,又重新被委任到兵部侍郎,从权力的边缘到权力的中心,也算是升官了。”
“三年前,吏部侍郎江笑庸知其癖好,送上童男童女,刻意结交。半年前,赵叔冀告老还乡,不久前,听说他家中已为他办了白事。”
“死的这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何明语气不甘,眼神复杂地看向江兰屿,“小子,多谢你听我这老头子絮叨,也谢你为我提供的信息。我该走了,去做该做之事。至于你……”
他眼中杀机再现:“内伤可是很折磨人的,我何明知恩图报,这就帮你解脱。”
江兰屿心沉入谷底,他本以为剖白心迹,撇清与君绾玉关系,至少能换一线生机,没想到卷入了一个比想象中更为复杂和危险的局势中。
何明在黑暗的牢狱中被关了太久,仇恨和不公已经扭曲了他的心灵。
牢房烛火倏地一晃。
何明警觉地望向幽暗甬道。
待侧回头,浑身汗毛倒竖,君绾玉不知何时,已无声立于身侧!
她一只手按在何明肩上,那力道压的他不得不单腿跪地。
君绾玉俯视着他,脸上挂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足下,我们这层牢房内部,原则是禁止斗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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