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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既没得选那便接受

青石铺就的路面,马蹄踏过,发出清脆的声响,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行人熙攘,文人雅士、挑担货郎、布衣百姓,穿梭其间。

马车被拦停,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顾危险跪扑在地,死死扒住车车厢,嘶声哭喊:“兄长救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木涯眉头紧锁,正欲装作不识,将这碍眼的江兰屿踹开,车内传来江煦泽声音:“还嫌不够丢人现眼?让他上来!”

木涯应声,粗暴地将江兰屿拽上车,他看了眼紧随其后的婢女,那女子脸色蜡黄,眉骨有一条极淡的疤,左侧脸颊有一条愈合一半的伤疤,痂已经掉了,露出粉嫩的肉。

此番鸠兹之行凶险,这伤怕是代价。

竟还有人死心塌地跟着江兰屿?木涯扬鞭催动马车,君绾玉默默低头,跟上队伍。

车内,一股酸馊汗味弥漫,江煦泽嫌恶地蹙眉,开窗唤来小厮,小厮递上一套干净衣物。

“换上。”

江兰屿手忙脚乱换上,眼神却粘在矮几的点心上,喉结滚动:“兄长,我终于找到你了……”

“吃吧。”

江兰屿抓起糕点狼吞虎咽。

江煦泽冷眼看他噎得翻白眼,才慢条斯理推过一杯茶,江兰屿灌下,喘息稍定,不等问话便急急开口。

“兄长,我真是无用,我按兄长吩咐去找钟益,他说可以还钱,带我们去县令府取,谁知刚进去就不省人事,醒来已在牢里!关了不知几日,突然一群人砸开牢门把我们放了,外面火光冲天,我吓坏了,只想着逃命,一路奔回宛陵,今日刚到就撞见木涯……”

他声音哽咽,用力掐自己手背,眼眶瞬间通红,泪水涌出:“我不该丢下兄长独自逃的……可我……我太怕了!求兄长饶恕!”他深深垂下头,肩膀颤抖。

江煦泽丢了一方帕子在桌上,“行了。你是我弟弟,事办砸了,也不至于要你命。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谢谢兄长。”江兰屿用帕子胡乱抹脸。

江兰屿所言,跟木涯早前汇报的大致吻合。

鸠兹之事被真正的徐县令捅到了西都州牧处,徐宴清被罚俸降职,却又被责令戴罪立功,协助新县令。

只是江煦泽没料到,平息鸠兹之乱的竟是颍川荀氏,这群人,手伸得未免太长,能平安回宛陵,已是万幸。

江兰屿偷偷掀开车帘一角,瞥见车后君绾玉的身影,又发现并非回诸府的路,疑惑道:“我们不回诸府吗?”

江煦泽道:“父亲催我们速回。”

“发生什么事了?”

江煦泽皱起眉头,有些古怪:“夫人没有告诉你吗?”

江兰屿一滞,面露窘迫:“母亲的信都是寄到诸府,今日我才到宛陵,还未有时间回去拿信……”

“是我忙糊涂了,”江煦泽正色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清樾妹妹来了。”

江兰屿拿起另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瀛洲最富的三个都城,申都,东都和西都。九牧世家林氏虽比不上六大世家之首的颍川世家,但在东都也有几百年的根基。

九牧世家现任家主林伯恩是由他姑母养大,姑侄两人感情非常深厚。

林伯恩的姑母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当年程爝初封大将军,圣上说了句“才女配将军”,便给从未谋面过的二人赐了婚。

林伯恩接任家主后,每年都会让子女到程府小住,林氏嫁给程爝多年,未有孕,当时西京在边境线屯兵蠢蠢欲动,程爝常年都在外领兵,几年后,好不容易得了程梘禾这么一个女儿,林氏再未有孕。

程梘禾十岁时,林氏千辛万苦才又怀上,却因难产加上生产年纪太大,孩子大人都没保住,就这么去了。

林氏过世,林伯恩施压,程爝再未娶,程梘禾是林氏唯一的孩子,她嫁给江笑庸后,林伯恩便要求自己的子女每年必须去江府探望程梘禾。

江兰屿是怎么知道林清樾的呢?

往事历历在目,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思绪纷飞。

林清樾是林伯恩的幼女,那是她第一次随父兄来江府。

江府占地约两千平方米,是一座三进四合院,门楼高大宏伟,门额上刻有“江侍郎府”四个大字。

进入门楼是一片宽敞的院落,前厅建筑风格简洁大方,室内陈设典雅,是江笑庸主要接待场所,正厅建筑规模较为豪华,主要接待贵宾,后厅是私人居所,下人统一住在外院。

东都林紫坊占地十七公顷,九牧林氏世代居住在此。坊内设了三个孔庙、两个县学、一个府学院署,均由林氏拨款资助建成,供天下学子免费读书,瀛洲朝廷半数臣子,都是从这里学出来的学生。

因为学院林立,学子云集,东都也便成为了路逢十客九青衿之地。

府学院属虽然是免费读书,但也需要通过考试才能入选,林清樾启蒙早,还未及笄便已考中。

如此,从不疼爱她的母亲稍稍对她和颜悦色一些。

在家中,每次上下学都需乘马车而行,故而当林清樾第一次来江府拜访时有些惊讶,她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府邸和私塾。

江府私塾的先生,远不及林氏族学鸿儒的渊博,很快,在先生的课堂上,林清樾便失了兴趣。

没了长兄林疏庭的约束,她开始逃课,江家姐妹有心巴结,自不会告发。

偶被先生逮住刁难,她也能对答如流,先生忌惮她九牧林氏的出身,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江府虽小,但后园有一处草坪,林清樾非常喜欢,闲来无事躺在上面,清心凝神。

如往常一样,林清樾扒开浓密树丛,却见一个清瘦少年蹲在那里。

又是处心积虑的偶遇?林清樾心中冷笑,走过去居高临下:“这是我的位置。”

少年惊惶抬头,慌忙站起深鞠一躬:“抱!抱歉。”

远处传来下人持棍搜寻的吆喝声,他脸色煞白,又猛地蹲下抱紧脑袋:“真的对不起,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待一会?”

这抱头自保的姿态太过熟练,看得出来,这少年没少被打,林清樾心头微动,面上却依旧冷硬:“不行。你要是真想要待在这儿,那就给银子。”

少年在衣兜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枚铜钱,万分不舍地双手捧上:“我只有这些了。”

林清樾一把抓过:“那就允许你待半个时辰。”

那少年过渡瘦削了,因为阳光的直射,额间有一层薄薄的汗珠,冷白如玉的脸庞,眼眸中偶尔闪过一丝迷茫,苍白的唇色因咬的用力而泛起一抹淡淡的红。

真好看。比她还好看,林清樾心里想着。

她在他旁边坐下,因陌生的气息,少年往旁边挪了挪,整个人都暴露在烈日下。

“你叫什么?”

“江……江兰屿……你呢?”他声音细若蚊蚋。

“泉萝两幽映,松鹤间清越。” 林清樾微扬下巴,带着一丝傲气,“我母亲给我取的……” 提及母亲,那点傲气倏然黯淡。

“所以你叫……”

林清樾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真笨,这都不知道。”

江兰屿羞愧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向自己的手腕:“我没念过书……”

“你为何不念书?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林清樾别开脸。

“……”

看他只是安静地缩着,全无巴结交好之意,林清樾紧绷的心弦松了些,她指着隐约传来丝竹声的方向:“今日是江煦泽生辰,江大人特意邀请了达官贵族。你穿着虽然埋汰,却依旧难掩璞玉之光,你姓江,是江大人的儿子还是侄子?不应该过去凑下热闹,给你兄弟庆生吗?”

江兰屿把脸埋在臂弯里:“我娘不准我去,我若偷偷去了,会被他们罚得很惨的。”

“你这是在跟没娘的人发牢骚吗?”

江兰屿抬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让你不高兴了,真的非常抱歉!!”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让林清樾愣住了,随即笑出声:“你在干嘛啊?谁会用这种方式道歉。”

江兰屿也不由得被林清樾的笑颜感染,心想,她笑了,那应该没有生气吧?

“你长的这么好看,为什么笑起来这么尴尬呢,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双膝跪地的软柿子冤大头。” 林清樾歪头打量他。

几天后,江兰屿再次在这里看到了林清樾,他从树丛后探出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果然今天也在这里!”

林清樾回头:“怎么,你觉得又要给铜板了,心疼了。”

江兰屿立马掏出一枚铜钱双手递出。

林清樾拿起铜板:“你家好歹也是堂堂侍郎府,可我看你就是个乞丐啊,或者说,你觉得我没娘,给这点就够了?”

“不是的!”江兰屿急急辩解,脸涨得更红,“这是我省吃俭用攒出来的,我……父……江大人不喜欢我,这些真的是我全部了,我没有骗你。”

林清樾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撑着下巴:“你不愁吃穿,爹娘都健在,拥有的东西这么多,到底有什么不招待见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让了点位置,拍了拍草坪:“坐吧。”

江兰屿在她旁边蹲下:“我没你想的拥有的多。”

他偷偷看她:“看到你在这里,很高兴,我还在想,要是你不在怎么办,不过你为什么总是自己在这?”

林清樾叹了口气:“不喜欢应酬那些虚情假意想要巴结我的人,也不爱被一堆丫鬟围着。”

“既然不想来,就应该跟你父亲说,他应该会比江大人好沟通。”江兰屿捡起旁边的树枝在地上戳,“江大人的女儿江桑华,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加起来二三十个,有一次她们将主子跟丢了,无论江桑华怎么求饶,都于事无补,江大人还是罚了她们每人二十板子。”

“你说的对,既是客人就应当遵守府里的规矩,我再不喜欢也不能连累无辜。”林清樾起身,“我娘只喜欢哥哥们……先生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许江大人和我母亲一样,也是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吧,毕竟要争取下,不是吗?”

江兰屿收回目光,也许林清樾说的对,自己娘亲也是一直在劝导他不要怨江笑庸。

林清樾直言道:“我喜欢你的为人,喜欢跟你做朋友,我叫你阿屿如何?”

朋友?从来没有人跟江兰屿说要和他做朋友,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眼中闪着惊喜的光。

“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你以后可以叫我清樾,过几天我就要回东都了,我们明年见。”

江兰屿看着林清樾离开的背影,嗯了一声,轻声说道:“我也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明年见,清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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