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瑶感觉自己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起先这个梦是很疼很疼的,可是后来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她的躯壳,紧紧的抱住了她的魂。
很紧但并不窒息。
相反,她感觉非常舒服,就好像她流浪了很久终于又躺回了她该躺的地方,亲切的像她诞生的彼岸。
她睁开眼,看到在白茫茫的一片中,身下柔软如波的像雪又像水,她就这样躺着,好似在漂浮又似乎静止不动,天地间都静谧了。没有日,没有月,她似乎伸手便能触到天,又似乎她本就在天上,甚而或许根本没有天地之分。
她在那里躺了好久好久,久到永恒,她看到眼前白茫茫的东西似乎在变,伸手却又什么都摸不到。
朝瑶坐起来的一瞬,清风拂面,身下所有具是一片汪汪的水,再抬头日月各挂一边的分明,云淡淡的飘过,她看到远方有了山川流岚。
她骤然相通了什么,天地的造化,这是上古。
她刚刚躺在起始的混沌中,所以所有痛悲惧恨都没有了,有的是回到最初的空,或者说明心见性。
朝瑶有些新奇,这是她从未看到过的东西,怎么摔进井里还摔出禅道意境呢?莫非她是天才?
正当天才沾沾自喜时,一个小玉娃娃不知道从那里钻了出来,圆嘟嘟的脸颊,奶声奶气的声音。
“主人……”
它看着朝瑶,颠颠的跑过去。
“主人,九命终于见到你了。”
朝瑶转身确定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
“你在叫我?”
“不然呢?主人,九命以为你不要我了……”娃娃说着就要哽咽,泪汪汪的。
天知道它受了多少苦啊!!!
朝瑶俯身把玉娃娃握到掌心,仔细端详。
“我虽然失忆了,但是我可以肯定我没见过你也不是你的主人。”她语气笃定,还摸了摸玉娃娃的头做安慰。
她没有造娃娃的爱好,掉下凡间以来,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冥想,朝瑶自认为她在神界应该也是个不大爱动的神,每天就是打坐,修炼,睡觉,要不然也不会打架时被揍得这么惨,变成了一只猫。
“九命不可能认错。”
娃娃听到朝瑶的话梗着脖子喊,小脚在她掌心急的跺起来。
“你是不是嫌弃九命吃的多啊?”
朝瑶:?
这对话又是从那里跳到了那里?
玉娃娃似乎笃定了这个想法,伤心的哭起来。
朝瑶一下没了招儿,好声好气的安慰起来。
“我现在就是一只猫,你的主人肯定很厉害,把你造的这么栩栩如生,你别哭了,你再去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你的主人了,我一只猫也养活不了你这么娇贵的娃娃。”
说起来养活她的那个人还生死未知呢。
“有了九命你就不会是猫了,主人我帮你找到神躯好不好?你别不要我。”
朝瑶一下愣住,那一刻她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梦,要不然为什么这个素未谋面的娃娃知道她心中所想呢?
她眼神古怪起来。
“你不会是我的心魔吧?”朝瑶又抬头端详四周,她的心魔还挺有意境。
掌心的玉娃娃仰起头,认真的看着朝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是心魔,主人,我因你而生,你所见一切皆是你,是你把我忘了。”
玉娃娃不再执着于得到朝瑶的承认,朝瑶看到它的眼神望着她,无限的缱绻与悲伤起来。
再然后玉娃娃化作一道光,钻进了她的心口,她即刻便眩晕起来,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似耳边低语。
可惜在说什么她没有听清,她只感觉到她的魂又一次沉重起来。
月过中天,温室殿内的动静小了许多,有经验的内侍知道这是人皇要疼晕过去了。
“谢天谢地,终于算是熬到这一步了。”
一个老太监甩了甩拂尘,表情稀疏平常,他指着几个站在一旁的小太监指挥到。
“快去,把熬好的甜汤给陛下端来,你们多去几个人,出来的时候把那个御膳房的厨子拉出来。”
几个小太监弯着腰点头称是,不敢违背。
殿门缓缓打开,从里面弥漫出一股很浓的血腥气,小太监们各个心惊胆战,一个跟着一个的低头往前走,地上一片狼藉,还躺着一具无声无息的尸体,而床上的人胸口扎了一把匕首,血已经渗透了褥子。
老太监见怪不怪,走上前轻轻拔出匕首,对待潺潺流出的血甚是冷漠。
“陛下,喝些甜汤吧。”
床上的人当然不会应声,老太监甩了甩拂尘,示意后面的人上前。
甜汤被灌了下去,一个小太监摸到一手血,心底有些害怕。
“师父,要不要叫太医来啊?”
老太监不耐烦的冷笑。
“人皇福大命大,不需要你我操心。”
一行人又轻手轻脚离开,顺便拖走了地上的尸体,殿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老太监抬头看了看月亮,默默数着时辰。
最先的那碗甜汤被打碎在地上,但这碗被灌了下去,应该能成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的动静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再无声息,老太监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似乎连呼吸和呻吟都听不见了。
一瞬间,心跳剧烈起来。
他随手把拂尘丢给一旁的小太监,在众人的目光中又颤颤巍巍的打开殿门弯着腰走了进去。
“陛下?”
他迈步,弯着腰轻轻往前走。
“陛下……”
他重复,继续往前走,身子似乎高大了一些。
没有应答,他继续往床边走去,腰一寸寸的直了起来。
昏暗中,他看到那团阴影缩在床上,血腥味淡淡弥漫,和往日一样。
等到天亮床上的人会再次睁开眼,不在乎的摸摸自己身上的血,穿上绣着金线的华丽龙袍,盖住自己捅出来的窟窿继续做人皇。
也正因如此,万民归心,天底下的人皆因这份奉献,甘愿匍匐在人皇之下。
这份诅咒,是惩罚,也是威慑。
他终于走到床边,血顺着床榻流淌,一滴滴掉到地上。
“陛下……”
他轻唤,低着腰凑近。
“您还疼吗?”
床上的人没有声息,死一般寂静,他拿出匕首坐到脚踏上,和周云泽小时候一样,他坐在脚踏上,默数着时辰过完。
那时候他总祈祷天快点亮,祈祷第一缕晨曦落到地上时,床上的人能如往常一般睁开眼,要一碗甜汤。
但今日,他不想床上之人能再睁开眼了。
他想他死,想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去死。
林大人说的不错,他活着谁都活不下去,前几日温室殿前的那场杀戮已经证明了一切,周氏先祖,代代仁厚,怎么会生出来这样恶鬼一般的子孙。
他闭上眼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腹部。
突然,寝殿的角落里滚出来一个瓶子,老太监警觉的睁开眼,盯着那个角落,眼神骤然变得惊恐。
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影,身姿修长,寝衣凌乱,胸膛前的伤淅淅沥沥的滴着血,随着他的脚印淌到地上,真的是恶鬼一样的人……
老太监一瞬间失声,周云泽抬着手,看他脖子被凭空勒住,一点点窒息。
“怎么为那人立了功反倒想着要死呢?”
他声音冷又寂寥,没什么多余的感情,飘然的更像鬼。
周云泽看他眼神被勒的发直,抬了抬手指放松力气,但随即又一点点收紧,像猫在玩弄一只濒死的老鼠。
“我真没想到啊,到最后做了叛徒的是你。”
他骤然冷笑起来,低头俯视。
“他怎么就说服了你呢?”
他问,可老太监脖子上的力气越收越紧,他并没有想听那人说话。
他看着那人倒在地上,双手乱摆着想抓住什么,因为求生的本能张大嘴巴呼吸,像一条丑陋的离水的鱼。
“我记得你当年把我抱出冷宫的第一句话时,你愿意像服侍先皇一样服侍我,是我让你失望了吗?你为什么要食言呢?”
老太监双眼通红,眼里的水落在地上,更像一条要死的鱼了。
周云泽突然笑出声,好似发现了什么趣事一样。他饶有兴味的也坐到地上,一点点看着那条鱼窒息。
那人要临死的前一刻,他开口。
“我知道你在唾弃我什么,你觉得我不该姓周,觉得我是从邬部回来的杂种,所以要杀了我对吗?”
他注视着老者已经涣散的瞳孔,手指放松力道。
“我知道你早就想杀我了,你给我下了那么多次毒,我都喝了,我觉得我应该还你这份情。”
他目光放远,但随即说出的话,天真又残忍。
“我记得我第一次把你调来身边做内侍时,你才十几岁吧,我那时候叫什么来着?”
他顿了两秒,似乎真的在认真回忆。
“周景清,对不对?”
那个他现在得称为爷爷的人。
“我记得你当时没点好蜡烛,烛台倒了,烧了很多书卷,你怕的要死都想要跳井了,是我叫人拦住了你说没事。”
地上的人听到这话,剧烈的挣扎起来,他拼命的张嘴想要发出声音,身体蛆虫一样的扭动。
周云泽十指渐渐捏紧,握成拳。
“我原以为的,这一世我真的可以依靠你,但去没想到连你都觉得我不配,要杀我……”
四周渐渐多了很多脚步声,殿门外嘈杂起来,混着一些宫人的惨叫。
周云泽有预料般不慌不忙,静静的开口说完最后的话。
“你以为的明君,暴君,圣人,恶鬼都是我。”
他眼神再次冷漠到极致,无奈,悲伤,痛惜,什么都没有。
“你死了也不会见到什么心心念念的先王……你的魂会被我烧成渣,永远永远不得解脱!”
他残忍着进行完最后的凌迟,结果了地上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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