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间，楚详言嗅到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耳边也全是杂乱的“哼哼”猪叫声，彻底搅碎他意识的混沌。
他猛地睁开眼睛，视野里满是排列整齐的猪舍，空间宽敞，每一间栏里都关着几头猪，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养殖场。
楚详言本来准备起身，可身体却站不起来，只能将双手按在地面借力。目光随之往下一看，这才发现手变成了猪蹄。
他记得不久前在猪圈清理粪便，被那头狂躁猪攻击，他不堪受力跌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什么尖锐物体，应该是铁锹，刺骨的痛感传来时，头颅已被贯穿。他能感知到猪在他身上使劲地拱了几下，可他却无力挣扎。
他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艰难，越来越微弱，视野被黑暗笼罩，意识也渐渐沉寂。
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就在最后一口呼吸提不上来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问他是否想活，他说废话，谁想死啊，然后就莫名触发了什么肉猪体验系统，说只要完成肉猪的使命后便相安无事。
人养肉猪，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赚钱，这无论哪样，猪最终都会成为人类锅里的肉，为人类提供蛋白质。
所以说，他只有等到出栏后送入屠宰场变成肉了才能重新回去。
这意味着他将在这里待半年左右？
还好他是独立栏舍，不然和那些猪关在一起得多难受。
每天就吃了睡，睡了吃，应该很快就混过去了，可……
这里实在是太臭了！他真想拿东西给鼻子堵住。
几位穿着蓝色服装的工作人员过来了，脚上穿着水靴，手上带着手套，全副装备，拎着铁锹，应该是过来铲屎的。
其中一位工作人员走到第一间猪舍前，抬手按压了一下舍前悬挂的喂食供水装置，然后那些饲料就顺着通道滑下来，掉到食槽中，猪儿们争先恐后地扑过去吃。
楚详言看着那食槽里的饲料，忍不住拧了拧眉，要他吃猪饲料，他真的难以下嘴。
工作人员动作利落，快速清理完粪便后，便拿起水管冲洗地面。
待冲洗到这边的时候，楚详言趁机凑到围栏边上，流水就洒在了他身上，将身上的污泥洗了去。
楚详言注意到工作人员的服装胸口的位置上有“弘琣”两个字。
他这是在弘琣养殖场。弘琣是当地规模最大的养殖场，占地几百亩。他们村有几个都在这里面上班，工资还蛮高的，就是一天要洗几次澡。
也不知道他所处栏舍能不能遇到他们村的人，这里这么大，应该是遇不到。就算遇到了，也没啥用。既不能帮它运走，又不能帮他变回去。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又来清理食槽，那人见他的食槽里还剩满满的饲料，就有些担心，自顾自地念叨着：“怎么不吃啊？是哪里不舒服吗？”说着，他抬起戴手套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我待会儿叫兽医过来给你看看。”
工作人员忙不迭朝着外面走去，效率还挺高的，他出去没过多久，那兽医就进来了。
兽医身穿一件非常宽大的蓝色大衣，像个气球一样篷着，完全看不出来衣服下的身材。
本以为这兽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没想到看上去好像也就二十来岁。这兽医戴着口罩，额前头发长得遮住了眼睛，整体只露出来鼻根，压根儿看不出本来面貌，像是特意这样蓄起来遮住的。
听说弘琣场的兽医经常参加培训，对猪的常见问题以及一些突发情况，都特别有经验，总归是比一般的兽医厉害。
他之前发现家里有头猪异常狂躁，怀疑那猪有什么病，找过许多兽医看过，都说只是性格问题或者环境应激。可他仍旧不安，害怕有什么隐形疾病。
本想请这个兽医去他家给他那头狂躁猪检查检查，可他们说这种兽医一般只会服务固定养殖场，不会为散户服务。所以那次人都没见到，没想到这次见到了却是以这样的形式。
那次如果请到兽医帮他看看那头狂躁猪，那他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楚详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家里养的那几头猪现在怎么样了，没他投喂，肯定会被饿死。
可有什么办法呢？他要是不来这里，也会死，死了也喂不了它们了。所以来与不来，基本无差。
这或许就是它们的命吧，这也是他的命。
想到这里，楚详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身死躺在猪圈里，那头狂躁猪会不会饿得受不了，把他的身体嚼了？
真他爹霉了！
要不是因为那头猪，他怎会沦落至此！
不对，他现在都变成猪了，身体应该也没在那里了吧。
兽医检查了一下粪便，然后拿出体温计，准备怼入屁股，楚详言忙不迭逃开，兽医和工作人员合力将他拽住。那兽医还挺温柔的，对着一头猪轻声说着安抚的话。
眼看那体温计离屁股只剩一厘米的距离，他身体下意识瑟缩。体温计好像顺利进去了，可是不知道怎的，他没有那种被异物入侵的感觉。可能是体温计小，他□□儿大吧。
过了几分钟，兽医取出体温计看了看，清了清嗓子，跟工作人员说：“没问题，可能环境应激，心情影响胃口不好。”
真奇，这兽医竟然能看出猪的心情？
“这两天给它水里加半斤红糖，五十克食盐，五十克小苏打，喝个三四天就行。”兽医对工作人员说。
楚详言没感觉到渴，所以没喝，也没吃饲料，似乎也感觉不到饿。
三天后，工作人员又坐不住了，再次打电话将兽医喊来。兽医依旧是那种看不到脸的打扮，给他检查一通后，又蹲在他面前，细细端详着他。
眼睛都被头发遮住了，确定能清楚？反正他与之对视的时候，只能从厚厚的刘海中寻出一丝缝隙艰难地钻进去。
真想上手给薅一下。
兽医起身走开，与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然后离开了。
之后，他就吃上了美食——白菜南瓜渣。
总算让人看着有食欲了，虽然他不饿，但嘴巴想吃。
就是这味道可能太淡了，他没尝出什么味儿。
见他吃那么积极，工作人员给谁打电话汇报了一下，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工作人员一个劲地应好。
还以为他们会继续给他喂这种大餐，可惜，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下午那顿就换成了饲料。
他对着那饲料始终下不去嘴，工作人员每次来看着他满满当当的食槽，无奈地叹了口气，“咦哟，瘦了好多，你看你同伴都胖了，到时候它们都走了，就留你一个咯。”
工作在人员这番话提醒了楚详言，对啊！他必须得多吃点，快快长胖，否则还得在这儿多待段时间。
虽然待在这里啥也不用干，但做猪哪有做人好啊！
为了能早点回去，他最终还是咬咬牙光顾了猪饲料。
本来以为自己的味蕾会被什么古古怪怪、难以接受的口味无情冲击。
可没想到，他依旧没尝到味道……
就好像他只是张嘴了，但是那饲料不是从他嘴里过去的一样。
奇了八怪的。
真没想到有一天，这种只会在小说里存在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会不会是他灵异小说写多了？
工作人员见他肯吃饲料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高兴得说了一大堆夸奖他的话。
他发现这些工作人员都喜欢跟猪说话，可能是和猪待久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与气味，习惯了猪的生活，每天吃了就睡，起来又吃，啥也不用干，啥也不用想。
这天，几名工作人员忙完凑在门口抽烟，找着话题讨论起来，主要内容是老板的儿子待会儿要来场里选猪。
一人好奇问道：“选猪干啥？”
“好像是要写什么关于猪的小说，应该是为了更真实，想选头猪带回家养。”
楚详言的栏舍离门口那儿较近，他们的话语很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带回家养？为了写小说？这也太严谨了吧？
虽然他也为了写小说而亲身实践过，但他是真做不到把猪带回家养。倘若非养不可，也不会来养殖场这种地方选肉猪，直接去买个宠物猪养不是更好？
楚详言不禁心生敬佩，这人肯定是个大神吧。
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位大神是谁。
工作人员拧着眉头，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带回家去养啊？这多脏啊，老板竟然同意？”
“老板对他儿子溺爱得很，他儿子好像二十多了吧，”同事摇了摇头，语气鄙夷，“整天在家里窝着，也不出去上班，虽然老板有钱，但……”
同事打断道：“你不是说他写小说的吗？”
“是啊，但一分都没赚到，这写小说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职业，要不是老板养着，早晚饿死。”
楚详言真想上去问他一句：写小说怎么就不是正经职业了？不也是靠双手？还费脑子，没比养猪轻松多少，没几个子儿，还得挨骂，你以为很容易？
“没挣到钱也不代表人家没做事，只是付出没收获。”另一个工作人员没迎合对方的说辞，叹道：“唉，每一行都不容易啊！”
那名工作人员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另一个同事朝着这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哎”了一声：“那边过来那人是不是就是老板儿子？”
几人视线齐刷刷地朝着前方小径看过去，其中一个老员工兴许见过老板的儿子，他笃定道：“对对对，就是他。”
“长得还挺周正哈，跟老板不太像。”
“挺像啊脸型，”同事摇了摇头，“现在戴上口罩就一点不像了。”
楚详言这边视线盲区，无法看出去，但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几名员工跟老板的儿子热络地打了声招呼，对方笑着应声，其中一名员工给其递过去一双鞋套，然后领着对方迈进了猪舍。
楚详言这边还未见到人，就先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是洗衣液的气味。这味道平时嗅着没什么稀罕，但此刻出现在这满是恶臭的猪舍里，却显得格外清爽，让人舒心。
随着鞋套在地面摩擦的声响，一个穿着一身黑的人走了进来，他戴着口罩，顺滑的头发垂落遮住额头，只有那双眼睛露在外面，又黑又亮，眼底像是藏着光。
那人的目光在猪舍间逐一扫视，似乎在挑选合眼缘的。扫过他这边时，他们的视线就那样直直地撞到了一起。
那一瞬间，楚详言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趴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紧接着，他看见那人朝他这边走过来了，站定在他的栏舍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最后评道：“这头猪还挺干净的。”
“是啊，它可讲究了，我觉得这头适合带回去养，”工作人员在一旁道：“它很乖顺，也不叫唤。”
“是吗？”那人神色间充满犹豫，他抬头朝着别处看去，“我再去里面看看。”
说罢，便抬脚朝另一方向迈去。
楚详言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要和这人回家。
反正都变成猪了，还有几个月才能回家，为什么不选一个舒适些的地方度过呢？
这个人就是为了写作，带他回家观察，完结肯定就会给他送回来。
而且这人还有可能是位大神，他作为猪要是能帮对方完成写作，那还挺有成就感的。
等之后他变成了人，再去观摩一下这本小说。
可问题是，要怎么才能和这个人回家？
楚详言脑中飞速运转，迅速走到栏舍前，张嘴叫了几声。
对方顿住脚步，向他这边看了过来，冲他笑了笑，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刚刚是你在叫？”
楚详言看着对方的眼睛，随后垂下头去。
夏略知眼睛微微睁大，重新返回到他的栏舍前，语气里带着惊喜：“你是在跟我点头吗？”
楚详言仰头又低头，然后抬起自己的蹄子，轻轻搭在夏略知的手上。
“它居然能听懂我说话！”夏略知偏头看向工作人员，语气有些激动：“还知道握手！”
工作人员应道：“其实每头猪都能听懂一些，就是……”
“我就要它了。”夏略知打断工作人员。
听到这话，楚详言心头猛地颤了一下。
“你愿意跟我回家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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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猪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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