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栖川摇摇头:“我不吃兔肉。”
“你为啥子不吃兔肉?”沈大娘问。
郁栖川看看边歌,又看看沈大娘和其他人,除了边歌其他人都挺好奇的。边歌开口:“哎呀,这可能是他家的习俗,不要在意,他不吃正好,咱们可以多吃点。”说着,他就给宋子玉的饭碗里夹了两块兔肉,“来,子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近学习勤奋刻苦,多吃点。”
“谢谢边哥哥。”宋子玉低着头吃边歌给他夹的肉,一方面又小心翼翼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郁栖川,后者神色如常。
边歌一边吃饭一边说:“刚刚阿瑆来的时候跟我说最近要开猎狼大会,你跟我说说猎狼大会的事吧?”
除了边歌,其他人对这个柔然一年一度的盛会也十分好奇。
“根据我的了解,猎狼大会在每年的四月中旬举办,开春时节羊羔开始繁殖,狼就会成群结队地出来捕食新生的羔羊。所以,柔然为了保护牧民,都会在这个时候举行猎狼大会,各部族子弟强壮有力者在柔然王庭誓师之后,向四面八方出发,可以组队,也可以独自一个人去猎杀牧场周边的狼。十天之后回到王庭,谁猎到的狼最大,最稀罕,就会成为猎狼大会的获胜者。”
“获胜者会有什么奖励?”宋子玉问。
“根据猎到的狼的大小和稀罕程度选出前十名,前十位猎狼勇士有机会进入六月中旬的摔角大赛,跟上一次的柔然十大勇士竞争,获取荣誉称号。成为柔然十大勇士,就可以进入柔然王庭任职,或者成为军队的统帅,不必再像牧民一样逐水草而居,或者被摊派兵役,纳税。”
边歌点点头:“难怪柔然的军队打起仗来这般勇猛,原来是这样选拔出来的。”
“还不仅仅是如此,靠武力角逐出来的平民勇士大多会成为氏族的领袖。而且,这两个大会都有很多姑娘观看,勇猛的儿郎会成为姑娘们追捧的对象,一部分人即使当不上将军族长,还是有可能通过婚姻的方式跟大部族联姻,成为大部族的一员。”
“这里的大部族跟小部族有什么区别吗?”宋子玉问。
“有很大区别,柔然最有实力的八个部族称为柔然八部,分别是郁久闾氏、尔绵氏、阿伏干氏、纥奚氏、树黎氏、乌洛侯氏、斛律氏、阿史那氏,这八个氏族几乎把控了柔然的所有政治、经济和军事,柔然十大勇士几乎每年都被这八个氏族的子弟挤满了,其他的小氏族比如尉迟氏、仆兰氏、谷浑氏等几乎没有进入的可能,他们只能依附在某个大氏族的部落下,分到最差的牧场,缴纳严苛的赋税,无条件服兵役,还有随时都会被大氏族的子弟欺压。”
张大爷想起了在魏国的遭遇,他们不也是一样吗?当初自己上了莫名其妙被征去了战场,在战场上,他还妄想着能够一展自己的智慧,获得军功。于是在开战的前夜,他跑去跟将军说,自己要带一千人马绕到敌方后面偷袭,将军什么也没说,直接让人拉他出去打了一顿。第二天,他根本没有机会上战场。结果将军战败,他只能逃回家。逃离战场的时候,被打扫战场的柔然人发现,于是打斗的时候腿被砍断了。
想起那时候,九死一生,自己一步步从战场上爬回来,才捡了一条命。
本来按照魏国律令,自己在战场上负过伤,儿子就不必上战场,不上战场就要缴纳军费,但是他没有钱,于是抚冥镇里一户有钱的人家花钱买了他儿子上战场。
他儿子就再也没回来过。
甚至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
世家大族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只能听话上战场,城破了,世家大族先跑为敬,他们面临的就是家破人亡,还要被抓去当俘虏,他叹了口气:“看来哪里都有欺压和被欺压的人。”
沈大娘:“小川,你怎么会对柔然的情况这么清楚?”
“我是跟着你们来的,顺便装作柔然人混在他们之中,打听到了很多的消息。”郁栖川撒谎的时候,习惯性地用自己的右手捏着左手的虎口。
“小川哥哥,我有个想法。”宋子玉说道。
“你说说看。”
“你这么厉害,能不能伪装成为柔然人去参加猎狼大会,然后成为将军,带我们离开这里?”
郁栖川和边歌听了,相视一笑,这孩子挺有想法的,不过有些事情他不知道。
郁栖川:“他们的审查很严,不容易混进去。而且,我就算进去了,也不一定能够成为柔然十大勇士。”
“其实他就算成为柔然的将军,也不可能将咱们放走的。将军之上还有可汗,而且柔然这片儿比较复杂,八部长老对自己的领地有很强的管理权,咱们是在尔绵氏的牧场上,属于尔绵氏的俘虏,有时候,就算可汗发命令让尔绵氏族长放了咱们,尔绵氏的族长要是不想放,可汗也对他没有办法。”边歌分析道。
郁栖川点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柔然的可汗当年带着十个兄弟建立了柔然,后来只剩下七个,他跟七部之间约定,共同治理柔然。”
宋子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像明白一点了,难怪我老是听他们说柔然八部,柔然八部,当时我还以为柔然有八个王,原来是这个意思。”
饭后,郁栖川跟着边歌去散步。
今日正好接近十五,一轮圆月低低地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照着下边一望无际的黑黝黝的草原。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野花香味,还有湖水的湿润。羊圈里的羊群还没有入睡,偶尔传来几声鸣叫。
越过山坡,他们就看不见沈大娘张大爷他们了,远离了草场之后,两人垂在身侧的手便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边歌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跟她以前所想象的生活一样,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牵着自己所爱之人的手,吃完晚饭后,在月下散步,吹着凉爽的风,她多么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样一个时刻。
两人的步调一致,谁也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此时此刻,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已经明了,不需要过多的话语描述。这是他们最后能够这么悠闲地手牵手散步的时间。
远方偶尔传来几声狼的嚎叫,凄厉而悠长。
“你给我再吹一会儿笛子吧。”边歌望着天上的明月,想起了八月十五那晚的寂寞,那时候的月亮也是这般圆,这般明亮,可郁栖川却去避难去了。
“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
郁栖川拿出笛子,给他吹了一曲《胡笳》,据说这是当年蔡文姬流落匈奴的时候做的曲子,凄凉悲伤,像极了远方大雁的悲鸣。
边歌坐在草地上听他吹的曲子,勾起了很多过去的事,七岁离开刘宋,现在的南朝对于她来说,像一个触不可及的遥远的梦。关于南朝的很多事情,她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包括那里的繁华富庶,包括那里的凄凉离乱……
她看着郁栖川,准确来说是郁久闾栖川,一个拥有柔然王族的姓氏,却完全没有柔然王族特权的青年,两人相比较起来,到底谁更凄凉呢?
人生各有各的难处吧。边歌想着,她现在要是反悔还来得及,只要自己不去柔然王庭,两人就可以一直这样活着,虽然也只是苟且地活着。
“怎么了?”郁栖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吹完了曲子,侧过脸看到她神游天外的样子。
“你的笛声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悲伤的事?”
“不是,是南朝的事……算了,我们现在在柔然,离南朝不知道有多远呢!想了也没用。”
郁栖川笑了笑:“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跟我说,我一定尽全力带你离开柔然。”
边歌歪着头靠在郁栖川的肩头:“我要是走了,我的亲人怎么办?”
“我听说过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现在想的应该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才对。”
“可是还有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不管他们,他们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去做的,尽管前方路途遥远,道路曲折。”
郁栖川揉揉她的头发,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嫉妒他们。”
“嫉妒他们干什么?”
“嫉妒你,对他们这么好。”郁栖川捏着边歌的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记住我一辈子吗?”
边歌起来看着他,一脸严肃道:“呸呸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多不吉利啊!咱们的大事还没有做完呢,你怎么就能死了呢?”
郁栖川坦然一笑:“是啊,确实不能死。我大哥传出一个消息,说要迎娶前王妃。”
边歌有些诧异,前王妃不就是郁栖川的娘亲吗?虽然塞外胡族一向不把伦理当回事,但边歌第一次见到还是难以置信:“他不是已经娶了阿史那明珠了吗?”
郁栖川咬了咬下唇:“他可能知道我在柔然,故意用这种方式引我现身。”
“要是你不出现的话,他会真的迎娶前王妃吗?”
郁栖川点点头。
“你不要担心,也不要轻举妄动,我帮你去摆平这件事。不止摆平这件事,我还要扶你登上汗位,成为柔然的可汗!”边歌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计策,她虽然体力不怎么样,但脑子还算好用,只要让她进入柔然王庭,她就有办法扭转局势。
“我知道,我相信你。”郁栖川看着边歌的双眼,随后从颈上取下狼牙,给边歌戴上,“好好保管,到了柔然王庭之后,把这个给树黎氏和我娘亲看,他们看到之后会给你提供帮助的。记住,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一定要在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才能动手。”
“我知道。”边歌将狼牙放到衣襟中藏好,“你呢?你打算去干什么……”
“我手中没有军队,想去看看其他部族的口风。”郁栖川的眼神中闪过浓重的杀气。
“也是,多争取一些支持,我们就多一份胜算。”
边歌往他怀里一躺,眼睛看着深蓝色的天幕,今夜的月色甚是美妙,米白色的月光落在郁栖川白皙的皮肤上,仿佛在上好的羊脂玉上覆盖一层薄纱一样,朦胧又纯粹,两片浅红的朱唇抿成一条线。
“嗯,我尽力。我走了之后,你要小心,千万千万要小心。”他抱紧了怀里的人,手背轻轻在对方的脸颊上摩挲。
郁栖川还给边歌讲了柔然王庭的一些事情。
目前的柔然可汗是郁栖川同父异母的大哥叫做郁久闾苍穹,他性格暴躁,为人暴戾噬杀,娶阿史那明珠为王妃。阿史那明珠性格单纯却善妒,不会允许郁久闾苍穹娶其他的女子为妻。
这个空子就是边歌可以善加利用的地方。郁久闾苍穹的舅舅尔绵铎是个酒囊饭袋,不足为惧。郁久闾苍穹的母亲尔绵玥儿信奉长生天巫师,平时不太管事。
郁久闾栖川的二哥郁久闾予成跟他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不过说起这个二哥,郁栖川却有些犹豫。
“怎么了?他的事不方便说吗?”边歌看着郁栖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并良久未开口。
“不是,只是我好像不太看得懂他。他比我年长两岁,可是这十九年来,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沉默寡言的印象上。他好像……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他虽然生长在草原上,却跟草原上的人完全不一样,简直跟你们汉人一个性子。”
“他应该会帮我们的吧?”
“不,你不要接近他,我对他……完全没有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表里如一。你千万不要接近予成。我怕他会伤害你。”
“没事的,你多跟我说说这个人以前的事?”
“我小时候在树黎先生的学堂里被大哥带着其他人欺负的时候,斛律霰出来帮我,二哥予成则是在一旁旁若无人一样写字,完全不管我的死活。”
“后来大哥杀了我的兔子后,他也只是当做什么也没看到。我去问过他为什么不帮我?他说我太鲁莽,太冲动了,太爱出风头抢第一,还跟我说这些虚名浮利都是没有用的,让我别这么招摇。可是当时我什么也不明白,就想着得到父汗的赞许。我就是直接说他太软弱了,他也只是笑笑而已,没有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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