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面不算很大。
一侧墙上挂着：蓑衣、斗笠、灯笼、火把、皮囊、水壶……
木架子摆着：鞍具、辔头、衔铁、马镫、鞧带，并有一些装饰。
另外一侧用木格子隔开，装了珠帘，显然是洽谈的办公室。
卫十三将陈曦让进阁子，伙计上了茶。
两人都不说话，陈曦坐下喝茶。不就是打心理战吗，你说五百贯真就五百贯收？肯定不会。
按照后世的经验，二手车谈价钱，销售都会先说个高价，等你真卖的时候价格打骨折。
卫十三几次抬眉，这小娘子真是渴了，不等他斟茶，先喝了三杯，后来又自己倒，都是满满的。
看走眼了？
不是富贵人家的娘子，是女使？
也不会呀，富贵人家的女使都比这讲究。
马不会偷的吧！
陈曦喝饱了，就不继续耗着：“不瞒掌柜，这马我真的不卖。”
卫十三真愣了，不是偷的，意欲何为？
陈曦有些不好意思：“我与家中兄弟闹了些不愉快，将他的马给牵出来了。这之前不知道这马这般值钱，如今有些后悔又拉不下面子给兄弟送回去。掌柜这里是不是也有寄存业务？”
“甚？寄存？”卫十三有些听不懂。
“就是……我把这马放掌柜这喂养几天，兄弟来找，掌柜叫他领走。”
卫视三：“哦！安顿头口。”
陈曦点头：“安顿它一下。”
卫十三顿时兴趣缺缺：“这马名贵，郎君要下驮几日？郎君家里日常都喂些什么草料，马匹可有便溏…… 时日可不能长，若是病了本店概不负责。”
陈曦忙说：“没生病，身强体壮的，而且极其聪明，能听懂人话，很好伺候。掌柜你算算，一天得多少钱。”
卫十三可惜：“真不卖？”
陈曦摇头：“兄弟脾气不好，不敢卖。”
我倒是想卖，这马的等级就是一匹行走的迈奔驰宝马，这厮肯定要翻遍全城的找，我也不敢卖啊。
卫视三直嘬牙花子：“不好办呐，马太贵了。”
陈曦忙表示：“没事，真没事。死了病了算我的。”
卫十三不信：“郎君不是怕你兄弟找你麻烦，还说你兄弟脾气不好。我这店小，要不郎君往前面问问。”
陈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掌柜家，别家我不放心，恐怕前面几家不识得此马，再养出事。”
卫十三都后悔了，什么兄弟，是不是约了情郎私奔反悔了。
还是说马真是偷的，这娘子周身气度，也不像。
犹犹豫豫，拿起算盘口中念念有词：“粗草还是精料？”
“精料。”
“可要夜喂？”
会过夜吗，万一找得慢呢，小白那么壮：“要吧。”
“可要刷刨、钉掌？”
美容项目，这个：“不用了吧。”
卫十三把算盘一放“厩租五十文，草料费七十文，照料钱二十文，每日百四十文。你给我百八十就成。”
啊！不都抹零么：“怎么要加价四十文？”
卫十三无奈：“名马，名马。我亲自照料，掌柜亲自照料那价钱能一样吗，耽误了生意不算钱呐！”
陈曦也很无语，她看得出来，这个卫掌柜超喜欢这匹马，概和后世男人无法拒绝豪车一样，她就不信长得高大威猛肩宽窄腰男模一般的卫掌柜，会放过骑这匹好马的机会。
行吧，总监价是吧，忍了。
陈曦掏出钱袋子，里面有从少年身上偷出，阿呸，拿出来的，都递给卫十三：“掌柜过过秤，看够几日，若我兄弟来取马，余下的钱，退给他便好。”
卫十三有些怨念：“说好的，不能时日太长，这马我定然精心喂养，吃的都是上等草料，住单独的马棚子，收你一百八十钱，一点都不贵。”
陈曦连连点头，快点吧，万一那厮脚程快，都要进城了。
卫十三拿出契约叫陈曦签字，陈曦随意编了个名字写上。又写了张纸条留给卫十三，叫代交给来取马的兄弟。
卫十三回后院找戥子（děng zi）称银。顺手将契约扔给范宗尹，转身出去。
范宗尹听到两人对话，知道卫十三喜马，定是看上了好马，想自己留下，如今成了下驮，心里烦闷，笑着打开来看。
契约下角，猫爬一般写着：今下驮卫家车马店大白马一匹，一日一百八十文，兄提马之日，多退少补。落款：宋嘉禾六年，五月二十一，弟向辉嘉。
范宗尹坐直身体，这字太熟悉了，竟是蝶兰苑丑女辰辰的笔迹！
苏音被赎身，辰辰失踪，朱清晏说过，两人情同姐妹，难道相携出逃？
范宗尹跟到前院，躲在阁子间的后看向店里。
一个俊秀的少年站在桌边正仰头看着墙上的字画。
少年身材高挑，面容白皙，鼻梁挺翘，阳光透过窗格，投到少年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她是辰辰？！他竟然看不出丝毫女态。
范宗尹心怦怦地快速跳了起来，她是辰辰吗，朱清晏不是说辰辰是丑女，可是他绝不会认错字迹。
陈曦感觉有人盯着，四处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
范宗尹赶紧躲开，她好生敏锐。
卫十三称好银子：“这块银子有一两九钱，算下来够十天，我需要找你一百文。”
陈曦流汗：“掌柜不必如此客气。”
卫视三坚持：“那不行，不能占客人便宜。”
陈曦听着总感觉卫掌柜有些怨念，不情不愿地收下寄存的马，却不能占为己有。
陈曦赶紧打岔：“掌柜有点事想要打问打问。”
卫十三交代伙计将马牵到后院，看着英俊的白马，心情好了不少：“郎君旦问无妨。”
陈曦有些为难，不确定行不行，但是她没有别的渠道，还是开口问道：“卫掌柜，在咸宁经营几年了？”
卫十三仿佛回忆：“哎呀，这可有些年了，差不多六七年吧。”
陈曦恭维：“卫掌柜经营有方，定是各路神仙都打点得不错。”
卫十三警惕：“郎君遇到了什么事，有什么我帮得上的？”
陈曦暗赞了一声上道，要的就是这句话：“是这么回事。我从信州来欲在此地寻求商机，想看看什么买卖好干，我与兄长二人同来，途中因为钱财之事发生些口角，一气之下独自出走，身上银钱不多，便想独自返家。”
卫十三狐疑：“你是信州人？鄂州话说得这般好。”
陈曦学着网上蹩脚的江西话：“噶讷丝徕嗯奏，几咂克吁，哄到一哈。（这不是来鄂州几个月学到一些。）”
卫十三听不懂，也不纠结，直接问：“你要办什么事？”
陈曦顿足：“与兄弟吵嚷起来，竟顾生气着急走，银钱、公凭都在他身上。”
卫十三愕然，这是要伪造公凭！刚想出声拒绝，后院传来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好像什么塌了，忙向陈曦告罪：“向郎君稍候，我去看看。”
陈曦觉得该是故意的，这个假不好弄啊。
卫十三刚从后门出来，被躲在一旁的范宗尹吓了一跳：“你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转而带着审视：“见色起意啊，看上人家小娘子了？”转念一想又不对：“你也看穿她是女子？”
范宗尹担心那女子听到，将人拉到后院更夫住的厩舍，将他的怀疑告诉卫十三。
“蝶兰苑的飘飘被赎身了！什么时候的事？”苏文渊的女儿被人带走，卫十三还没收到消息，皱眉：“是什么人？”
范宗尹：“就在昨晚，是个年轻贵公子。这个辰辰出现得很突然，又与苏音赎身同时失踪。我怀疑，会不会是苏大伯安排好的。”
卫十三摇头：“不会。”苏文瀚如此等心机，就不会死了。
范宗尹也觉得蹊跷，只是：“若是呢。”
卫十三：“我将吴启的供词交给苏文瀚，害得此人搭上身家性命，连侄女也没能保下来。如今，这女娘有人赎身，能脱离烟花之地已是不易。她许都不知内情，就算知情女娘孤身一人，能做什么，莫要再牵连进来，以免节外生枝。”
见范宗尹面目冷肃，卫十三心有不忍：“两人是否有关联虽不好说，你若确是想帮，东西我房中有，你做过，就帮她做几个以备不时之需吧。”
范宗尹点头：“嗯。”
卫十三并未多说起身取东西。
苏文瀚是官学先生，范希文是州教授，两家有些往来，范大娘子与苏家小娘子又要好。少年重情谊这不是坏事，就怕家中遭遇变故少年心性改变。
因此做就做吧，不是冷硬心肠，算是好事。
卫十三从军中选拔进入皇城司做了八年逻卒，未能寸进。本该年满出职，找了上官活动，又有范希文做证言是因公致伤，被改为伤病放停，终究根基太浅未能授官。除去稿设（退役津贴）一百二十贯外加伤病赏赐七十贯，加之几年积攒手上有安家钱三百贯。
那次伤，险些送命，幸而得范希文搭救，两人结识相谈甚欢成了至交。
他放停后，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时值范希文在鄂州官学任学官，便在鄂州落脚。范希文问他可还想谋求官职，几年皇城司受管束够了，他想做些买卖娶妻生子。
范希文入股，两人合股开了卫家车马店，如今咸宁、鄂州开了三家店，虽比不得江南最大的车马行李家，也是富家翁一个。
范希文虽是读书人，但为人洒脱，与人相交从来都是随性而为，两人脾气甚为投契，是他为数不多的至交之一。
后来范希文升至岳州教授，见面日少两地之间多以书信往来。直到范希文送来一包东西，才知道岳州官场发生了一起大案，他替好友留存证据，以防万一。
没想到，竟是诀别。
卫十三看着窗外俊秀的少年。
他本不想叫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就承受这些，但想起好友无辜被牵连，身为人子，不能为父亲申冤亦是痛苦。
遂待其为父亲守孝期即满，周世安又即将任满待考，此时正是最佳时机，再不揭开此案，待其升迁更难翻案。
是以卫十三坚持，不将苏家女娘牵扯进来，女子势弱，他已经害了苏文瀚，不能将苏家唯一血脉再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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