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枝踩着愤怒的步子，高跟鞋底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一路回到了“锦绣坊”。坊内丝竹声声，熏香袅袅，几位绣娘正低头做着活计，见到她面色不善地进来，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她径直穿过前堂，一把掀开通往后面工坊的珠帘，珠子噼里啪啦地碰撞，吓得里面正在指点绣娘的李掌柜——她的远房表叔，也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
“金枝？这是怎么了？谁又惹着你了？”李掌柜放下手中的绣样，皱眉问道。他这个侄女，手艺是不错，就是心眼小，脾气躁，平日里没少给他惹麻烦。
李金枝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绣墩上，胸口剧烈起伏，脸上青红交错，也顾不得还有其他绣娘在场，便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叔！你是不知道！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慢慢说，慢慢说，像什么样子。”李掌柜挥挥手，示意其他好奇张望的绣娘都出去。
待工坊里只剩他们二人，李金枝才压低了声音，却依旧难掩其中的怨毒：“是那个顾晚娘！就是西街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孤女绣娘！”
“顾晚娘？”李掌柜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似乎有点印象，“哦…那个总是交些普通活计，手艺还凑合但没什么灵气的丫头？她怎么了？”
“怎么了？！”李金枝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意识到什么似的降下来，脸上满是嫉恨交加的神情，“她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今日在西市，竟然拿出了一方绣帕！那花样！那针法！那灵气！我…我从未见过那般别致精巧的！简直…简直不像她的手笔！”
“哦？”李掌柜闻言，倒是提起了一丝兴趣，“竟有此事？卖了多少？”他更关心实际利益。
“三百文！整整三百文！被一个有钱小姐一眼就相中了！”李金枝伸出三根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掌柜鼻子上，语气酸得能拧出水来，“叔！三百文啊！她凭什么？一个穷孤女！那绣品定然来路不正！”
李掌柜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三百文买一方绣帕，这确实不是小数目，足以说明那绣品绝非俗物。他沉吟道：“来路不正？你是说…”
“肯定是偷的！或者不知道从哪儿骗来的图样！”李金枝斩钉截铁，仿佛已经拿到了证据，“就凭她？怎么可能突然开窍，绣出那种东西？定是偷看了我们‘锦绣坊’压箱底的新样稿！对！一定是这样！”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语气也更加笃定。
李掌柜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没有立刻附和。偷样稿？他“锦绣坊”最近哪有什么值得人偷的新样稿？他自己心里清楚，坊里的绣样多年未有革新，早已落后于城内几家大绣庄了。但他没有点破侄女这牵强的借口。
“就算不是偷我们的，”李金枝见叔叔不语，话锋一转，语气更加阴狠，“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突然拿出这等好东西，本身就蹊跷！说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若是传扬出去，说我们西市这边有人用不明来路的绣品，坏了行情，扰了秩序，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正经开店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李掌柜的心坎上。他不在乎顾晚娘的东西是偷是抢，他在乎的是利益和秩序。一个不受控制、突然冒出来还能卖出高价的绣娘，确实可能搅乱他这一亩三分地的市场。
“那…依你看，该如何？”李掌柜眯着眼问道。
李金枝见叔叔意动，立刻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明着去找她，她肯定不认，我们也没证据。但是…叔，您不是和王衙役相熟吗？只要…”
她低声嘀咕了一阵，李掌柜听着，眉头先是皱起，随即慢慢舒展开，最后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漠的笑意。
“…如此一来，既不用我们亲自出手，又能名正言顺地敲打她，搜检她的住处！若真能找出点‘赃物’自然最好，就算找不到，也能吓得她魂飞魄散，看她还敢不敢再出头卖弄！到时候，她那点见不得光的手艺，要么烂在肚子里，要么…就得来求着我们‘锦绣坊’！”李金枝说完，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顾晚娘凄惨求饶的模样。
李掌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这法子倒还算稳妥。王衙役那边，打点几个茶钱便是。就这么办吧。记住，做得干净点，别落下什么话柄。”
“叔，您就放心吧！”李金枝脸上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仿佛已经大仇得报。她仿佛已经看到顾晚娘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拖走，那间破屋被翻得底朝天，而她那手令人嫉恨的绣艺，也将彻底被扼杀在萌芽里，或者…最终为她李金枝所用？
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扭着腰肢离开了工坊，开始迫不及待地期待好戏上演。
然而，无论是李金枝还是李掌柜，都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根本无从察觉——在工坊窗外，对面茶馆二楼的雅间里，一扇支起的窗户后，一道身影正临窗而坐。
那人身着靛蓝色锦袍，身形挺拔，面容隐在窗棂投下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他修长的手指正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白瓷茶杯，目光却似乎并未落在杯中之物上，而是穿透了街道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方才“锦绣坊”工坊那扇微微晃动的珠帘之上。
方才李金枝怒气冲冲闯入，以及之后李掌柜屏退左右的情景，似乎都落入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他听不见具体谈话内容，但李金枝那毫不掩饰的愤怒嫉恨、李掌柜的精明算计，以及最后两人那达成了某种协议的、心照不宣的神情…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缓缓呷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目光掠过街道，投向更远处那些错综复杂的、低矮的民居巷道方向，眼神若有所思。
茶杯被轻轻放回桌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风雨，似乎又要来了。而这一次，暗流之下，似乎还潜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视线与算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