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
这声音听得久了，就不像空洞管道里的水声，更像是什么数量很多的东西裹满黏液挤挤挨挨的，在管道里拥挤着向前蠕动。
从意识到自己曾在梦中听过相同的声音后，秋年就开始觉得有什么湿滑冰冷的东西在耳边滑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全世界只剩下这声音。
“好吵！特管局的水管隔音效果怎么那么差！没有人去投诉一下吗？”他不堪其扰，想伸手去揉一揉饱受折磨的耳朵，把这仿佛要穿透大脑的痒意赶走。
但指尖勾住的西裤布料是个宽进严出的存在，再加上脚下软绵绵无法着力，他一时间竟无法解脱出任何一只手来捂耳朵。
“咕噜咕噜咕——”
好吵！好烦！他用力地扯动被勾住的爪子，软绵绵的脚也突然生出了一股力气，开始蹬任何能被大长腿够着的地方。
“需要我帮忙吗？”
忽然响起的低沉男声如同天籁之音，在这铺天盖地的声响中破开一道口。
秋年双眼猛地一亮，理智稍微回归，他连连点头：“要的要的，我的手好像被勾住了。”
声音的主人没有回应，秋年有些着急了，他只觉得脑子被怪声搅成了浆糊，再听下去就要化成同样黏稠不成形的一摊物体了。
“呜——”
什么声音？
秋年脑袋一歪，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不一样的声音来自他的喉咙。
这一连串的声响，他也说不出是在恐吓着什么，还是在呼唤着什么。
忽然，他感觉在不断接受噪音的耳朵被轻轻按下，贴在了毛绒的脑袋上，几根不小心探入耳道的绒毛引得耳尖不自觉轻颤了几下。
他试图摇晃脑袋躲开这股力道，却后知后觉意识到世界突然安静了。
“！？”
秋年顺着力道的方向抬眼，混沌的浆糊脑子突然就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回神了？”
似笑非笑的眼看着他，又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向了一边定住。
不用言语，秋年已经跟着望去。
“啊哈哈……”
他趴在了斜斜架着的腿上，手勾着的布料已经排布着一层层的毛球粒子，有些地方更是起了线条破开了洞，隐隐露出底下的皮肤。
秋年在这无语胜千言的眼神中动了动，总算把作恶的两只爪子收了回来。身下的腿结实有力，也足够宽，能让他抬起上身坐直。
然后，覆盖了层层叠叠灰黑脚印的裤脚就这样暴露在两人的眼中。
“……”
“说吧，又在做什么行为艺术？这年头叫人得把人裤子抓花然后再踹几脚吗？”秋年感觉到落在头顶的手挪开，在他的后脖颈上轻轻捏了两下，一阵难言的酥麻和热意向脊背和后脑勺蔓延。
“不过就是没有及时回你，用得着那么坏脾气？”
一顶接一顶的帽子就这样扣在了秋年的头上，气得他服帖的耳朵猛地耸立起来，浆糊脑子再次清醒，但他确实反驳不得，罪证还在眼前没销毁呢。
“你……我……就……”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连既明拍了拍低垂的脑袋，拎着人放到肩头，“行了，不会找你赔钱的。”
“哎呀！谁在担心这个！”秋年猛地一拍自己大腿，清脆有力的声响带着满满的愤怒，“好吧，我承认原本是打算顺着你的腿往上爬的，但是中途出现的意外我也没想到。”
话音落下，秋年感觉耳边响起足以带动全身震动的低笑，好一阵才停下。
“意外？”
“哗啦——”
比秋年的回答更早出现的是一阵水声，他瞬间坐直了身体，理直气壮地指着一根裸露在地下停车场墙角的水管说：“还不是你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太差了！”
“好一个答非所问。”连既明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掌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我用那间办公室那么多年，怎么不知道它隔音不好？”
“就是有啊！一直有很奇怪的水声在管道里流动，吵的我头发昏，才会……才会不小心把你裤子勾成那样的！”
说话间，又是一阵水声哗啦，惹得秋年不自觉闪动耳朵，靠着连既明脖颈的那一边不停地扫着与之相接触的皮肤。
“……”
回想起刚才那仿佛要把他全身舔一遍般的黏腻水声，秋年就没忍住一个哆嗦，靠近了一旁温热的脖子，耳朵贴上去，是沉稳规律的血管搏动，干燥的热意瞬间传遍全身，浆糊脑袋昏昏沉沉，睡意不请自来。
半天没等到后续的连既明在车旁站了片刻，一扭头发现小人早就沉沉睡去。
小人贴着他的脖子，没被头发完全遮盖的小小眉头皱着，黑底白斑的耳背仿佛一双圆睁的眼，替主人瞪着一切窥视者。
连既明望着秋年有些愁苦的睡颜，思绪在脑中百转，他可以肯定办公室的隔音绝对没有问题，但——秋年的反应也不似作假，到底是因为过渡期的妖力不稳定，听到了更远距离的声音；还是因为其他……？
总不能现在把人强行叫起来问话，他心里有了决定，脚下步子一转，就离开了干站了一会的地方，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的。”连既明嘴上汇报着，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垫着西装外套睡得昏天暗地的小人。
于霄本来兴致勃勃地站在桌边，弯腰屏息仔细观察呼呼大睡的秋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连既明口中的需要他立刻返回的大事。
此刻听到了总结词，脑子总算开始转动，这不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他在心中捋一捋，不敢置信地反问：“你确定不是他在哪里看到了相关资料？”
说完自己又赶紧摇头否认：“那些资料局里都没有几个人能看到，这小家伙的爹妈都不一定翻阅过，怎么可能是他们告诉他。”
他摩挲着下巴冒出来的细细胡茬，总算把视线挪到连既明身上，一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没想到一眨眼就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初两只手就能捧起来的蛋蹦出来的小人儿——
连既明黑沉的眸子紧盯着于霄，静静等待着对方透露一些陈年往事，或许就跟秋年如今的特殊有关系。
“现在变得更小了。”于霄腾出手比划，先画了个鹅蛋大小的圈，又用两根手指捏在一起比了比，完全没有正经模样地笑了起来。
听得连既明额头轻跳，他开始后悔自己过于轻信这些不靠谱的长辈这件事，于是三两步绕过于霄，准备伸手去抱已经睡得两颊泛红，手脚全都热得探到外面的小人。
然后他就被身旁的于霄一压肩膀，毫不设防地坐在了椅子上。
“年轻人就是急躁，长辈回忆两句就要走。”于霄西子捧心状，看得忽然出现的第四人眉头直皱，要不是隔着屏幕，大抵会把手上的花洒直接扔前者脸上。
“你个老东西，也不看看自己的皮囊什么样，就在那里演，别把小孩都吓到了。”朱红色头发的年轻男人即使做着嫌弃的表情，但也无法让人对他产生厌恶的情绪。
于霄也是例外，他收起做作的动作，点头应和，“是是，我有记得设下屏障，保管小孩儿醒了也看不到听不着。”
“白叔。”
连既明站起身，恭敬地向屏幕那头的男人打招呼，“您出关了？情况还好吗？”
男人摆摆手，示意无事，“寒暄的话晚点再说，你们先继续说着。”
在场还清醒着的两人对此并没有异议，于是就接着原先的话题继续。
“我知道你小子想问些什么，但我们当初发过誓言，秋年的情况只能由他父母亲口说出，想知道更多也只能等他们回来，而且说实话，小崽子的情况我们知道的也并不多。”于霄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朱红头发的男人也轻轻颔首，“自妖族摆脱灭族危机，开始迎来新生儿的诞生以来，从未出现过同一对妖族夫妻能生下两个孩子的情况，除了秋家。秋年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特殊的。”
连既明面色冷凝，头一回没有在长辈说话时认真注视着对方，而是将视线投在没心没肺睡大觉的小人身上。
被众多视线注视着的秋年似有所感，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外套深处，留给众人一个微微鼓起的小包。
“所以您曾经说过的他是变数，就是从那时候就已经得知了吗？那为何——”
男人开口打断了连既明的提问，“实际上秋年出生时，我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启示，直到前不久才获得这样一个模糊不清的预感。做你们想做的，不会有错。”
说话间，男人脸上的温和消散，露出了难得一见的锐利：“老于啊，咱们当年意气风发说要扭转这个世界，等了大半辈子，终于是要等来那么一个机会了。”
他对上于霄惊讶后开始压抑的狂喜脸庞，笑着说：“即使是打下手，也挺好的不是吗？”
在屏幕暗下去之前，他最后点了一句：“有些该查的人和事，该行动起来了。”
第四个人的影像消失后，连既明和于霄沉默了片刻，在对视一秒后各自决定不多说。
位于局长办公室内的密室安静了数分钟，于霄总算开口打破的沉默：“你确定小年所形容的‘凶手’就是你当年见到的那个？”
“我很肯定，就是那只蛊雕。”连既明笃定的声音落在静谧的室内，掷地有声。
“世界上应该不存在第二只如此丑陋的蛊雕了。”他回想着满是血迹的密室，那只不知被谁泄愤般大卸八块的蛊雕。
他并不同情死状凄惨的蛊雕，因为他看见蛊雕的利爪、尖喙，乃至身上鳞羽都沾满了不同文鳐鱼血肉，甚至脑浆骨渣。
年少的他就已经觉得是大快人心。
只是没想到这蛊雕死后居然还能再吓唬到一个从未见过他的小孩。
“我对迄今为止记录在案的所有精怪都有印象，那个模样的蛊雕有且只有那么一只，而且早在秋年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亡。我能肯定它的样貌没有被流传出去。”
连既明说到这忽然低头停顿了片刻，将当年的处理流程又回忆了一遍，最后再次肯定自己的判断，“排除了资料外泄，又刚好被秋年查看到的可能，其实我更倾向于第二个可能。”
他直直望向于霄，幽黑的眼中金光微闪，“我怀疑秋年能够感知特定目标的记忆，他特殊到我无法忽视这种可能，所以今天才会来找你一问。”
于霄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丝毫看不出任何异常，打着哈哈道：“竟有那么神奇，我从未听说过秋家血脉会有这种天赋。”
连既明对这个反应倒也不意外，也没再继续追问，他能看出来于霄确实藏着话，但现在也不是非问出来不可，他能等。
思及此，他确认留在秋年身上的屏蔽禁制还在后，就小心翼翼地把小鼓包连带着外套一起托在手心，在于霄的注视下走到了门口。
“对了，请您帮我预约一下同秋家二位前辈的会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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