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既明好似没看见文宽那快要爬满眼球的血丝和将审讯椅刮出深深痕迹的尖锐指甲,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说:
“又或许不是您的母亲?应当是您的某位女性亲属,我的同事在现场听了她留下的最后遗言,我们认为您也有知情权。”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文宽,他从喉间挤出嘶哑而断续的语句:“她……说了……什么?”
伴随着话语的是他手上起起伏伏的闪着苍青色纹路的鱼鳞,在加上他癫狂的神情,就好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通风良好的审讯室内忽然开始弥漫起潮湿浓厚的水汽,浓重到让人难以呼吸。
但没有一个人有动作,甚至他们脸上的表情都纹丝不动,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们对面的妖会在情绪失控中做出什么。
下一瞬,文宽手上的手铐浮现一层符文,再一闪后,文宽紧绷前伸的身躯就瞬间瘫软落下,又被审讯椅牢牢禁锢。
“嗬……嗬……”
文宽瘫软在椅里,脸上疯狂的神情维持不住了,反而透露出一股迷茫空洞,他仰头,瞪着天花板上的灯,也不眨眼,直到一道水迹从眼角滑落,他才再次发出仿佛被沙石磨砺过的沙哑声音:
“哈哈,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会对我说什么,不过是不要干坏事,早点回头。”
像是被灯光灼伤了眼,文宽缓缓阖眼,不再被头发遮挡的脸上露出苦涩的干笑:“可是,做善事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那与作恶有什么区别呢?”
也不用连既明追问,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般,就着仰头的姿势,将积压已久的苦痛倾泻而出。
“我的家人很善良,即使因为身份而被追杀,东躲西藏,每天睁眼都在担心今天会不会被找到,会不会被吃掉,但他们依旧很善良,只要是遇到需要帮助的,无论是人还是妖,他们都很愿意伸出援手……
“他们也是这样教育我的,但很显然,教育得很失败。”
他睁开眼,却没看到预想中嘲讽的笑,反而对上了对面有些不忍的目光,他像是被刺痛了眼,慌张地移开视线,落在被连既明压在手下的文件上。
“那时我们辗转了很多个地方,才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个安全的居住地,我们在那里居住了十多年,一直都很平静。直到有一天,外出的家人遇到了一个重伤的人,并把他带了回来。”
文宽忽然又变得很激动,手指握紧猛然在桌板上一砸,沉闷的声响在室内回荡,他咬牙切齿地笑道:“没想到救回来的是个探子,他出卖了我们,哈哈哈哈哈,什么好心,只会招来恶念。他们被害得那么惨,却还想着帮助别人。”
满室寂静,只有他似哭声一般的笑。
过了一会,文宽像是笑累了,颓然地捂住脸,指缝中溢出的声音像幼兽的哀鸣:“母亲只来得及把我藏进床底,就被门外的恶鬼残杀,我甚至听得到血肉被撕咬咀嚼的声音,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希望我能躲过去,但很可惜,就在不久之后,我就被找到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能如她所愿地活着。”
说到此处,又是几行水迹顺着他的手掌下滑,周身的颓唐让对面审讯的人也开不了口。
“笃笃——”
“不,您母亲留下的遗言在这里。”
连既明是在场唯一一个无动于衷的,他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将死寂的房间唤醒。
他在众人的视线中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又翻开文件外壳,将纸条放在上面,并着文件一同倒转方向推到文宽面前。
文宽如提线木偶般低头,对上了那张尽管被用心整理过依旧难掩凄惨可怖遗容的照片,和用苍劲有力的字体记录下来的温柔。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他是个好孩子。”
“簌簌——”
是文宽难以抑制的颤抖引起的纸面摩擦声。
他难以置信地伸手去触碰文件上的照片,又缓缓抬头去看对面的男人。
“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连既明截断了文宽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气沉重:“文先生,对于您一家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我们接到消息赶到时已经晚了,只好将您家人的遗体整理后带回并安葬,绝对能保证他们的遗体不会被破坏。”
他对上文宽骤然被点亮的眼,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关于您说的那个犯罪团伙,我们也在不久后成功抓捕了他们,也根据情节处置了。只是——”
连既明伸手翻过几页,在另一张照片上点了点,“或许您可以告诉我们,这只妖为什么会死在密室中?”
文宽顺着修长指尖看到了那张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脸。
狰狞的、丑陋的,让他午夜梦回都忍不住发抖的脸,虽然时隔百年,但再次见到这张恶心的鸟脸,他仍然无法控制浑身的战栗。
不只是害怕,更多的是想起在魔鬼死亡前痛苦挣扎苦苦哀求但无力反抗的兴奋。
或许是这份异常的兴奋过于显眼,连既明扫了眼文宽脸上的潮红,手指轻点,将后者的注意力拉回。
“当时您应该还是幼年体,本不应该有这份武力反杀这只蛊雕的,但现场只残留了蛊雕的血迹和尸体,没有检测出第二个人血迹。”连既明抬眼,幽黑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灿金色。
“可以请您告诉我们吗,文先生?”
最后的三个字语调低而轻,却让文宽的抖动变得更加剧烈,甚至还带动椅子不断地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噪音。
*
数小时后,审讯室的房门终于被打开,记录员将写满了文字的记录本交到连既明手中,等后者快速浏览并签上名后就抱着本子脚步匆匆去给其他领导看。
连既明等最后一人锁上门才迈步向前走,看方向是局长办公室,见识过他审讯手段的众人只是目送着他走远,才挤做一团像是取暖。
“虽然没有正面跟连科长对视,但那种威压吓得我尾巴都炸鳞了。”
“我也是我也是,看看那个文宽就知道了,直接什么都说出来,看起来一点都不敢隐瞒……”
“怪不得户籍科的都那么怕他,感觉被他多看两眼我都得应激翘辫子了……”
尽管走远了还是能听清众人对话的连既明:“……”
他已经无力去反驳什么,再加上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依旧是熟悉的冷白密室。
于霄坐在主位,已经等候连既明很久了。
连既明走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第一时间看向主位的局长,而是将视线落在了背对着他的红发男子身上。
“白叔?”
连既明有些惊讶,他还以为白泽不会那么早出关。
发色张扬却气质儒雅的男人闻言回头,向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眼瞅着二人马上要“目中无人”地闲聊起来,于霄连忙一阵咳嗽,硬是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身上。
也不知连既明是看懂没有,只见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心:“于叔您要注意身体啊,可别事还没办好,身体先垮了。”
于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计较这臭小子怪里怪气的话,点点身边的座位示意后者坐下,“废话晚点说,先说说这次行动。”
连既明顺从地坐下,开门见山道:“整件事情表面上已经明了,文鳐鱼族的文宽因不满妖族和人类的和睦,试图从中制造事故挑拨两族关系。而他背后的指使者太谨慎了,文宽了解的不多,但秋年在跟踪文宽操控的灵体时进入了一个地下实验室,被证实与指使者有关。”
他抬眼扫过眼前的两位前辈,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了然,“听说那边还抓到了三个人类,分别是保安和两个初级实验员,审讯结果应该还没出来,但我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人类……”
于霄低声重复,眉头越皱越紧,他忽然感觉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尽管妖族作案手法更为残忍,但解决也很好解决,找到对方,按规矩处理就好。
但涉及到人类就不同了,他们需要与人类政府合作,在行动中也经常会被掣肘,毕竟人类的规矩是真的麻烦。
他抬眼与连既明对视,语气严肃:“你觉得这件事跟人类的关系大吗?”
但回应他的是坐在末尾的白泽:“这件事很重要。”
其余两人听到这话,又默契地闭上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密室安静片刻,连既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打破沉闷的气氛:“对了,我怀疑这件事中还存在着其他势力。”
“什么?”
于霄头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再一次痛恨自己当初以一票之差败给秋某人,被迫留在这破地方当局长的结果。
动脑子什么的,他真的很不喜欢。
连既明无视于霄的痛苦,“这整个案件的起因是一株罂粟,原先都以为是文宽为了陷害邻居,但他否认了这个说法,他甚至连邻居后院种了什么都不知道。”
白泽眼神微动,在这之前他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此刻对连既明的说法有了一点猜测,但还是提出了更为合理的看法:“或许是他不经泄露的妖力?”
连既明摇头,“要恰好埋下一颗种子,又恰好让文宽的妖力落在这个范围内,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他与两位长辈对视,目光坚定不躲闪。
“这更像是刻意引导我们去注意那里。”
见两位长辈又开始沉思,他忽然一笑,长腿在地上一蹬就站了起来,“不过嘛,这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头痛的事情就交给各位长辈了。”
于霄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看样子是想把人揍一顿,但还是看着人走到门边,一幅挥挥手就打算下班的样子。
就跟当年一样。
不过最后连既明还是被叫住了。
白泽把人叫到跟头,低声嘱咐了两件事后才让他走。
*
秋年被连既明找到带回的路上,已经强打着精神把这半天的遭遇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随后男人让他现在办公室里休息,他晚点再来接他回去。
而回到熟悉地方的秋年立马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睡到连既明回来都不知道。
连既明也没打算强行把人叫醒,直接把人一打包,拎着就往家里赶。
就连晚高峰时热闹的鸣笛声都没能把人吵醒。
连既明在等绿灯的间隙扭头看向在副驾驶座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老虎,不禁暗暗点头称赞:是个懂得照顾自己的好孩子。
只见秋年的一只前爪勾住西装外套的一角,将它斜斜搭在自己肚皮上,严格执行着肚脐必须盖东西的准则。
至于东一只西一只的另外三只爪子和尾巴,反正天热不容易着凉,他就当没看见了。
太好了完美卡点!第五十章结束第二个单元!我真是卡点大师嘿嘿!就是没卡上20w字这个节点,但还是别那么水了,本来这小说就被我写得够水的了。
马上就可以蘸蘸我的新醋了,什么小猫猫骑大猫猫,什么年纪小小,辈分高高(苍蝇搓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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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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