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儿怎么样了?”
宣平侯府的颐养院是侯府如今辈分最大的老夫人的居所,此时花厅内周老夫人刚用完燕窝粥,随手将碗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丫头。
随侍的吴嬷嬷从另一个丫头手机拿过热茶放在了周老夫人手上,笑着应道:
“您放心,表姑娘虽出不了门,但下人不敢怠慢了。”
周老夫人把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问:“又闹脾气了吧?”
吴嬷嬷伺候周老夫人这么久,对她自是有几分了解,闻言便笑着说:“表姑娘小孩子脾性,这次受了委屈,憋着容易憋出毛病,闹腾些好。”
这话算是说到周老夫人的心坎上了,她面色柔和了下来,可眼里多了几分无奈,长叹道:
“彤儿这孩子啊,性子是该磨一磨了。”
吴嬷嬷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表姑娘再怎么着也是老夫人教养出来的,脾性如何,自然是老夫人怎么说就是怎么着。
花厅内安静了片刻,接着噔的一声周老夫人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吴嬷嬷听得眉心一跳,果然下一瞬就听见老夫人问到:
“翠鸣居那边呢?”
吴嬷嬷不用看也知道周老夫人此时脸色不大好看,毕竟是让表姑娘受罚了。
当下便答道:
“没什么大碍了,高热退了,昨日还闹了一场。”
周老夫人听到这话很是不虞,冷声道:
“闹什么?是不满彤儿没跳进湖里给她赔罪,还是不满府里没给她做主。”
这话说得偏激了,但吴嬷嬷知晓老夫人自来就不喜翠鸣居的那位。这种不喜一开始源自她那不安分的外祖母容姨娘身上,然后是她不听话的娘,现在落在了她的身上。
老夫人早些年在容姨娘身上栽的跟头,受的气到现在还没消呢。要不然一个小辈也不会如此计较,处处苛责。
吴嬷嬷心里清楚,就没接话,总要让老夫人把气给出了才好。
“不安分的东西,侯府养她一阵,胃口倒是养大了,明知道彤儿满心满眼都是阿衍,她非要跑出来横插一脚。
难怪彤儿会忍不住对她出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跟容氏那贱人一个德行。”
话说到这,周老夫人黑沉着脸咬牙切齿,一向慈眉善目的面上浮现出了狰狞之色。
除了吴嬷嬷,花厅内的其他人下人听到这话都死死地埋下了头,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今日这话也只有周老夫人敢说了。
自郁菀那日落水后,大夫人出来善后,封锁了其他消息,外人也只知道是表姑娘和庶表姑娘嬉戏打闹时不甚落的水。
不知内情的顶多说一句,手下没轻重,所以大夫人过后罚了表姑娘看着像还是重罚了。
便是外人知晓了,也只会说是宣平侯府治家严厉,府中姑娘重规矩。
这反倒还给表姑娘得了名声。
所以周老夫人才会任由大夫人处理这件事,而不插手。
可事实上,郁菀落水的真正原因,府中的人大抵是清楚的,只是被大夫人下了封口令无人敢说罢了。
因为这其中牵扯进了大公子周衍。
宣平侯府家大业大,老侯爷军功起家,与周老夫人育有三子一女。
大公子便是长房的嫡长子,表姑娘梅元彤则是周老夫人生育的姑奶奶唯一的女儿。
这位姑奶奶原本是嫁给了老侯爷的部下梅将军,这位梅将军虽然出生不显,但是少年英才,老侯爷看重他便将女儿嫁给了他。
可惜姑奶奶嫁去梅家第三年生下表姑娘后,人就去了。
梅将军又常年驻守肃州,肃州苦寒周老夫人心疼外孙女。
遂表姑娘生下没多久,就送来了宣平侯府,放在周老夫人膝下养大。
这表姑娘与大公子表兄妹青梅竹马,大公子又生得跟个玉人一样,性子也不若府中其他公子跳脱。
经年累月的,表姑娘对大公子动了心不奇怪。
原本周老夫人也是动过亲上加亲的念头,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大夫人给堵了回来。
除了大夫人,实际上大公子对表姑娘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他性子温和,对府中的弟妹都一视同仁。
在郁菀落水的前几日,有人瞧见大公子给了她一个灵巧的鲁班锁。
这事不知怎的渐渐传开了。
鲁班锁精巧可不是寻常物什,显然是花了心思寻来的。
所以渐渐的,传言就变了味儿,这话又传进了表姑娘的耳朵里,可不就有了郁菀落水一事了吗?
不过这传言也是荒唐,大公子如何能看得上郁菀。
一个父母双亡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那日郁菀落水后,大夫人亲自过问,早就弄清楚了。
原那鲁班锁是大公子为自己寻来的,可是那日正巧撞见她被五公子他们给欺负哭了。
为了替弟弟表歉意,才把手里鲁班锁给了她。
真要论起来,郁菀这纯粹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当然这话是不能拿到老夫人面前说的,因着不喜,她多多少少认定郁菀有要攀附的心思。
说完了郁菀,周老夫人心气依然不顺,转头又念叨起了大夫人卢氏:
“卢氏也是,彤儿模样生得好,出身也不低除了性子娇纵了些,到底哪里不好,让她这么看不上?
翠鸣居的那个倒是老实,她难道要让阿衍娶她吗?”
这话就是气话了,吴嬷嬷不敢搭口。
想起那日探卢氏的口风话刚说两句,就被她堵回来的事,周老夫人便是一阵气结。
在她跟前长大的姑娘,是她一手教养出来的,卢氏却如此嫌弃,怎么能让她心里舒坦?
见老夫人着实又气了,吴嬷嬷琢磨了一下,劝道:
“大公子将来毕竟是要承爵的,大夫人许是担心表姑娘对大公子没甚助益。”
周老夫人再恼大夫人,也明白这话是事实不假。
梅元彤的父亲虽是武将,但是历来驻守肃州,在京中除了宣平侯府,没几个交好的人家了。
他本人出身不高,现在年纪不小了,再往上走基本没多大可能,官位这辈子顶了天也就到这了。
结这门亲确实对周衍没什么助益。
周老夫人也明白这个礼,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周衍是周家这辈出色的孩子,她再宠爱外孙女,也断没有要拿嫡亲孙子的前程去填的。
理是这么个理,周老夫人也明白,可她害怕觉得膈应,便不高兴地说道:“她卢氏虽然出生太傅府,可毕竟是文官家的女儿。
但我还不是照样将她聘回来给归南当夫人了。”
归南便是现如今的宣平侯爷。
宣平侯是武将,太傅是文臣,自古文官武将就是各管各的,谁也插不上谁的手。
若说在仕途上,大夫人家确是没帮上侯爷什么。
但大夫人却是治家的一把好手。
且与太傅家结亲后,侯府中其他子嗣的路子也走宽了。
以前家中不管嫡的庶的,只能去军中。现在可不一样了。
别说其他人,便是大公子因着有了太傅这个外祖父在,自小教导着,现如今称得上文韬武略,是京中有名的公子。
上一个这么厉害的,还是如今大周朝战功赫赫的异姓王珵王爷。
珵王爷那是大周朝几百年都出不了的人物了,能与他相提并论自可说明大公子的出色。
另外,大夫人也不是老夫人聘回来的,是老侯爷。
当年老夫人看中的是另一位。
不过这话吴嬷嬷不会说,说出来就打老夫人脸了。
她另寻了些话,劝慰了一二,其余的就没往下说了。
周老夫人这边气怒,郁菀倒是不知,但也大致猜得到。
要是换做往日,她必定又会觉自己犯了大错,诚惶诚恐吓得夜里睡不安生。
但她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上辈子那么听话也不见老夫人对她有个好脸色。
那她又何必委屈自己,想东想西。
至少现在老夫人没有因梅元彤来找她麻烦,便是这日子还过得下去。
所以郁菀全副心思都用来养好这幅身子了。
前世她就曾因担惊受怕的,最后病好了还落下个夜里睡着了惊惧的毛病,折磨得她常常难以入睡。
这辈子,她可不能重蹈覆辙。
因郁菀病养得好,等她能下床走动后,莹茜就离开了。
对于莹茜的离开,郁菀没大多的反应,但是双梨苦了脸。
只因那日闹过莹茜出面以后,钱婆子和孙婆子再没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们了。
难得的让主仆二人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双梨是担心莹茜一走,这两婆子又来找事。
“好了,莹茜是大夫人的人,早晚都得回去,留不下来的。”
在院里散步的郁菀让双梨扶着她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
“可是,可是……”
可是半天双梨也没可是个所以然来,她哭丧着脸,许久才嘟囔着说,
“姑娘要是我也能有莹茜姐姐那么厉害,是不是就没人敢欺负你就。”
“傻丫头,莹茜厉害是因为大夫人厉害。”
只有主子厉害了,下面人才厉害。
看着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郁菀有些心疼。
双梨跟了她那么多年,上辈子才十七岁,就因她那场可笑的捉奸戏码,被活活打死。
临死前还惦念着要她好好的。
郁菀想起那夜流了满地的血,和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的双梨,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她偏过头不让双梨看见她的神色,轻声问:
“双梨是不是该煎药了?”
“啊,是啊,我忘了,姑娘我这就去。”
双梨把方才的苦恼丢在了脑后,蹦进屋里去拿药。
看着她的背影,郁菀病弱的脸上,绽开了笑意。
她们都还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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