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蝉鸣渐歇,空气里开始掺入一丝凉意。我背着书包,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走进了高一的教室。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落在我刻意扬起的嘴角上。
开学了。
住校了。
离哥远远的了。
很好。
我像换了一个人。
或者说,戴上了一副精心打磨的面具。
周围都是新同学,我腆着热情洋溢活力四射的脸,和他们很快就混熟了。
“舒白颂!物理作业借我抄抄呗?”后排的赵洪勾着我的脖子,嗓门洪亮。
“行啊,”我笑着应道,从书包里抽出本子递过去,动作流畅自然,“不过错了别赖我啊。”
“哪能啊!颂哥最靠谱了!”赵洪嘿嘿笑着,用力拍我肩膀。
我对他露出一个憨憨的笑。
阳光开朗好同学。
乐于助人。
成绩优异。
至少表面上是。
月考成绩单贴在公告栏,我的名字稳稳挂在年级前十。课间总有人围过来,男的女的都有。
“舒白颂,这道题怎么解啊?”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把练习册推到我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我很快回应,保持分寸地凑过去,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着步骤,声音温和:“你先做受力分析,比如这里的摩擦力方向……”
“哇,懂了懂了!谢谢舒舒学霸!”女生恍然大悟,笑容灿烂。
我回以微笑:“不客气。”
舒舒学霸呀。
内心是空的。
公式是套的。
笑容是练的。
无所谓。
哥让我学“爱”,而在此之前我总得先学会……和人相处吧?
扮演一个正常人。
一个没有扭曲心思、没有病态依恋、阳光开朗、乐于助人的……
正常人。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周五下午。
我被分到去器材室搬几个废弃的体操垫,腾地方给新到的体育器械。
器材室在体育馆后面,有点偏。我抱着一摞半人高的旧垫子,视线被挡了大半,走得有点踉跄。
“小心!”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但提醒晚了。
砰!
我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手里的垫子哗啦一下散落在地。
“……啊!”对方惊呼一声,似乎也被撞得不轻,踉跄着后退几步,手里抱着的一个纸盒子脱手飞出。
盒子摔在地上,盖子开了,噼里啪啦的一堆东西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里面不是什么书本杂物。
是一堆零件?
银色的、精密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的金属零件散落一地,甚至有个模型被磕掉了半个角。
看起来好贵。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道歉,手忙脚乱地想去捡。
“没、没事……”对方的声音带着点惊魂未定,还有点心疼。
我抬起头。
被我撞到的是个男生。
个子比我矮一点,娃娃脸,皮肤很白,眼睛圆圆的,像某种受惊的小动物。此刻他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拾那些散落的零件,眉头微微皱着,看起来特别可怜。
“对不起啊同学,”我蹲下去帮他捡,“这些东西是不是挺贵重的?摔坏了没?”
“没……应该没摔坏,”他摇摇头,声音细细的,带着点鼻音,“就是……有点麻烦。”
他捡起一块小小的、形状奇特的银色零件,用袖子擦了擦,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
“……我赔你吧?这些大概要多少钱?”我有点忐忑。看这精细程度,不像便宜货。
虽然家里现在并不像以前那样穷,我也有了点自己的零花钱,但是我不想因为我的过错带来负担。
娃娃脸男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圆乎乎的眼睛里带着点犹豫,然后飞快地摇头:“不用不用!是我自己没看路……”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声音更小了:“那个……同学,你是高一(3)班的舒白颂吧?”
“嗯?你认识我?”我有点意外。
“嗯……你成绩好,很多人认识你……”他脸微微红了红,低下头,“我……我叫林小树,高一(7)班的。”
“哦,林同学。”我点点头,“那,这些....”
“真的不用赔!”林小树连忙摆手,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就是,就是……嗯……”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鼓起勇气似的说:“就是……学校后面那条巷子,最近总有几个混混堵人……舒同学,我……我有点怕……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陪我走几天?就……就放学后,一起走到巷子口就行!一周!就一周!”
他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恳求:“可以吗?”
陪他上下学?
防止被混混欺负?
我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还有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没什么波澜。
我朝着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阳光笑容:“这样就行了吗?没问题!”
虽然我是住宿,但陪他走一遭再回来,回宿舍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一周护花使者,抵掉赔零件的钱,何乐而不为?
“真的吗?谢谢你!太谢谢你了!”林小树眼睛瞬间亮了,开心得差点跳起来,看起来完全不像损失了一箱贵重零件的人。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放学铃声一响,林小树就会准时出现在我们班后门。
并非我自恋。
他那样子简直像只等待主人的小狗。
就像我以前对着哥那样。
但他是小狗。
我是疯狗。
我们一起走出校门,穿过热闹的主街,拐进那条相对僻静的后巷。
巷子不长,两边是斑驳的老墙,墙根长着些顽强的杂草。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小树话不多,总是微微低着头,偶尔偷偷看我一眼,被发现就立刻红着脸转开。他抱着书包,脚步轻快,似乎因为有人同行而安心不少。
“颂哥,今天数学考试最后那道题好难啊……”他小声说。
“嗯,是有点绕,主要是辅助线难找。”我随口应付着,心思飘忽。
也不知道哥今天会在干嘛。
有点想他。
算了,忍住。
在我走后,他的气泡还会刻意空白吗?
……不能再想了。
走到巷子口,车水马龙。
“那我走啦!谢谢颂哥!”林小树朝我挥挥手,笑容腼腆又灿烂。
“嗯,明天见啊。”我点点头,看着他汇入人流。
不知不觉。
陪林小树一起上下学的第五天。
夕阳的余晖把巷子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这五天一个他口中的混混都没遇见,难道是他跟着我运气变好了?
林小树今天似乎格外紧张。
他走在我旁边,手指不停地绞着书包带子,呼吸也比平时急。
“颂哥……”走到巷子中段,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有点抖。
“嗯?”我回头看他,“怎么啦。”
他抬起头,娃娃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似的仰头直勾勾看着我。
“颂哥!我……我……”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拔高又带着颤音:
“我喜欢你!”
“从开学典礼上看到你发言就喜欢你了!”
“我……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放学和你一起走这段路……”
“颂哥!对不起,我之前偷听时……知道你喜欢男孩子……”
“你可以,可以和我……试试交往吗?”
他像是被自己的勇气吓到了,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和害怕。
然后。
在我还没完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时。
他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突然踮起脚,闭上他灵动可爱的眼睛,朝着我的嘴唇——
亲了过来!
动作笨拙又急切,似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又滚烫的勇气。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卧槽?!
等等,等等。
我的身体下意识地想后退。
但巷子狭窄,背后是冰冷的墙壁。
老子这是被壁咚了。
就在林小树带着热气的嘴唇即将碰到我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大手,猛地从光明的巷口里伸出来,硬生生地,把林小树,从我面前扯开了。
“唉——?!” 林小树吓得尖叫一声,踉跄着差点摔倒,惊恐地回头看去。
我也愣住了。
顺着那只手看去。
夕阳的逆光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熟悉的轮廓。
熟悉的冷冽气息。
哥。
单黑砚。
他不知何时站在巷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漂亮的手死死扣着林小树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毕露。
为什么这么及时。
他一直在跟踪我?
空气凝固。
阴湿的暗流涌动。
巷子里只剩下林小树惊恐的喘息声。
哥的目光,越过吓傻了的林小树,直直地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愤怒?
冰冷?
还有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旧泄露出来的……
酸。
不等我寻觅他的气泡,哥开口了。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每一个字都像冰雨珠子砸在地上:
“他。”
“谁?”
“你的练习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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