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愿回忆起那晚的一切,但那些破碎的月光破碎的情绪破碎的爱恨破碎的谎言,塞满了我梦境的每个角落。
我尝试着接受,也尝试着躲开,唯有理解没有——我不愿意理解,不愿意探究。
明明只是哥是掌控欲失控了而已对吧。
对吧。
对吧。
应该对吧。
杜阿姨的警惕和实体化的气泡,封闭的哥和逃避的我。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我认为读心术就像一场劫难,也是轮回,它是守恒的。我通过它读到了哥的表层意识,却在真正获得哥从里向外完全的坦诚后,失去了哥。它是守恒的。
守恒。
所以公平……吗。
公平。
我认命。
两年时间,像指缝间漏下的沙,无声无息,却也实实在在地改变了许多东西。
我居然已经高三了。
刚结束首考,成绩还没出。
教室里弥漫着书卷和焦虑混合的气息。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笔尖划过试卷,发出沙沙的轻响。
窗外是深冬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有枯叶打着旋落下。日子过得平静,甚至是麻木。高考的压力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每一个人,也暂时隔绝了那些更复杂、更尖锐的情绪。
家,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除了过年,我很少回去。杜阿姨和单叔叔似乎也默契地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平静,电话里多是嘘寒问暖,关于学业,关于身体,关于“哥哥在S市工作很忙”。而那晚客厅里冰冷的月光和无声的跪影,成了这个家庭心照不宣的禁区。
福星依旧杳无音讯。
那只带来读心术又带来诅咒的银灰肥猫,像从未存在过。
偶尔夜深人静,我会想起林深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和他关于“气泡隔绝”的冰冷预言。
有时我会恍惚,那段能看见气泡的日子,那些扭曲的、炽热的、带着血腥味的纠缠,是否真的发生过?还是青春期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我没有读心术的话,哥不会暴露那份被压抑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掌控欲。可有了它,我得到了哥,又亲手将爱抹杀。
像一个被诅咒的轮回。得到即失去,靠近即远离。
命运开的玩笑,冰冷又残酷。
有时候真想笑,笑这操-蛋的剧本,笑自己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丑。
都是狗屁。最后的生活还不是得坐在这里,演一个好学生。
今年除夕,我还是回去了。
这个冬天很冷,连这里,常年温和的南方都下了雪。
我无法拒绝杜阿姨电话里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的语气。
也是,平常哥不在,我也长期住校,家里只有夫妻俩,应该也挺孤单的。
推开家门,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电视里热闹的背景音。
客厅里暖黄的灯光下,杜阿姨和单叔叔坐在沙发上,看到我,脸上绽开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白颂回来啦!快,外面冷吧?”杜阿姨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背包。
“叔叔阿姨,除夕快乐。”我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
然后,定格在阳台落地窗前那个挺拔的背影上。
单黑砚。
他也回来了。
哥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更清瘦了些,肩背的线条依旧利落。他背对着客厅,望着窗外飘落的细雪,侧脸在玻璃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依旧好看。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又沉静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只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带着尘埃落定感的平静,底下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哥。”我开口,声音平静。
他头顶的气泡还在。
没有消失。
但是……停滞了。
像一块凝固的浑浊银灰色铅块,沉沉地压在他头顶,边缘不再翻涌,也不再膨胀。它悬停在单黑砚鼻梁上方一点的位置。
哥侧过脸,大概是在看我吧。
气泡里的字迹模糊不清,像被水浸过的墨迹,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些混沌的不成形的暗影。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除夕快乐。”
“嗯。”我应了一声,移开视线。
那气泡看起来沉甸甸的,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真好笑,看不见眼睛,看不见气泡里的字,只能看嘴。
这他妈算什么?读唇术?
年夜饭的气氛微妙地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杜阿姨努力活跃着气氛,单叔叔偶尔应和几句。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哥。
“小砚啊,在S市那边还顺利吧?听说你们那个大项目快收尾了?”
杜阿姨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哥碗里,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
“还行。”哥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就好,那就好。”杜阿姨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放得更轻快了些,“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事业也稳定了,终身大事也该考虑考虑了。妈知道你眼光高,这不,王阿姨给介绍了好几个姑娘,我看条件都很不错的,照片我都看过了,人也个个好看……”
我的心微微一沉,捏着筷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哥端着碗的手顿了顿。他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些。
我以为他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冷淡地拒绝,或者干脆沉默。
然而。
他抬起脸——准确地说,是抬起了他那被气泡笼罩的下半张脸——目光似乎平静地扫过杜阿姨带着期盼的眼睛。
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看到气泡下方那点微动的下巴线条。
然后。
他极其平淡地应了一声:
“行。”
“年后可以看看。”
啪嗒。
我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等他们任何一个人看过来,我火速捡起筷子装作只是手滑,实际上也的确是手滑。
心脏像是被攥紧,闷闷地疼,手能不滑么。
他竟然答应了?那个曾经用冰冷眼神和沉默气泡对抗一切的哥,那个在月光下跪得笔直的哥,就这么……妥协了?
也对,两年了,气泡都凝固了,人凭什么不能?
一直反复栽在我这种人头上才是傻。
挺好,都他妈挺好。
我低头看着碗里的饭粒,突然觉得有点反胃。
“我吃饱了。”我放下碗筷,声音有些发涩,“还有几道题没做完,我先回房间了。”
“哎,再吃点啊,年夜饭呢……”杜阿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了,真饱了。”我没回头,径直起身离席,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客厅的喧闹和电视里喜庆的歌声。我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涩意。
时间磨平了很多棱角。
杜阿姨的愤怒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安排。单叔叔的沉默里多了几分无奈和疲惫。哥……变得更沉稳和隐忍,也学会了妥协。气泡停止膨胀了,像个丑陋的帽子扣在他头上,遮住了眼睛,只留下一张嘴。这张嘴刚刚用来答应相亲。
而我,我也学会了把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下去,用一张平静的面具示人。
像个正常人一样。
读心术连同那些扭曲的、炽热的、带着毁灭快感的爱恨一起,被时间封存。可有些东西,它没有消失,只是沉潜到了更深的地方,像河床下的暗流,无声涌动。
哥答应相亲的那声“嗯”,像一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那扇我以为已经锁死的门。
那扇门后面,不是什么爱恨情仇,而是一片荒芜的、自暴自弃的废墟。
福星……契约……气泡……林深……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清晰又模糊。
我的命运像一场荒诞剧的剧本,而我曾是其中歇斯底里的主角。现在,剧本翻到了新的一页,主角似乎也换了心境——在废墟里安静地坐着,等着看这操-蛋的剧情还能怎么演。
是那份深埋心底的、无法言说的情感,它还在。它没有被时间冲淡,只是被包裹上了一层名为“成长”的硬壳,变得更沉,也更痛。
我走到书桌前坐下,摊开习题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的雪似乎下大了些,簌簌地抚过玻璃。看着那白茫茫一片,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哥的嘴唇,说“可以看看”的时候,抿得真紧啊。不知道亲上去,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其实是软的?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锁舌弹入的声音。
我以为是杜阿姨不放心跟了进来,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点疲惫和疏离:“阿姨,我真的吃饱了,让我看会儿书吧。”
身后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压迫的……存在感。
我猛地转过头。
单黑砚站在门口。
房门被他轻轻带上,锁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背靠着门板,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形挺拔。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气泡之下,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气泡下方,那挺直的鼻梁和漂亮的薄唇。
他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我。
我们两人无声的对峙,彼此间那根从未真正断裂的、紧绷的弦,在寂静中发出无声的嗡鸣。
我感觉,这根弦要断了。
我长大了吗,好像也没有,我在这一瞬间好像又变矮了,回到了需要踮着脚去够他脸颊的男孩身上。
我依稀记得我曾经有想过要给他两个脸颊吻,但是,后来我给了吗?
我忘记了。
房门外是杜阿姨和单叔叔,哥或许是借口去阳台抽烟,拐了个弯进到我卧室里来了。
哥,你现在过来,是想干什么呢?
我突然好想把手上的作业撕了,然后用我的嘴去撕他的嘴,告诉他我爱你是本能,是你从未失去的,是你不必担忧失去的,不爱你才是谎言。
我会被叔叔阿姨打死吧,好幼稚的想法。
我果然没长大。
单黑砚突然开口,而话语里那一本正经的内容和我脑子里的混乱形成了巨大反差,以至于我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多有重量。
“一个新年礼物送给你。”
“我找到福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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