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试之日,天方微亮,文澜书苑的内院已聚满了学子。此番考核,山长特意邀了数位鸿儒坐镇,既有国子监现任夫子,亦有曾在太学执掌教鞭的宿儒。这些皆是海内文宗,寻常时候,只教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方能得见。在文澜书苑,唯有月试、岁试这等要紧关节,才会屈尊莅临书苑,考教后辈。
诸位夫子的考核名额有限,学子们需以抽签定师从,这般安排,原是为杜绝舞弊之嫌。
余晚萧立在人群中,手心沁出细汗,心下惴惴。周遭同窗却神色轻松,三三两两私语,侧耳细听,原是在热议某位考官。
她踮脚望去,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卓然不群的梁恕。他身着浅绀色直裰,头戴素面玉冠,丰神俊朗,宛如清风拂月,自带出尘之姿。虽久在朝堂,却半点不见官场的油滑机变,待人接物皆彬彬有礼,只是那份客气里,总透着几分疏朗,教人难近。即便如此,周遭学子眼中的仰慕与赞叹,仍是藏不住的。
“梁大人芝兰玉树,气质不凡,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哪位勋贵之家的子弟。他素来不似老学究那般严苛,若能抽中他的考签,便是天大的幸事!”
“犹记当年梁大人状元游街,春风得意马蹄疾,何等风光!如今身居高位,依旧谦和不傲,我辈若能及他万一,此生无憾矣!”
“为何不能及?梁大人不也是从这文澜书苑走出去,而后进了国子监任教,再入的官场吗?只要咱们肯下苦功,他日未必不能与梁大人同朝为官!”
“哼,说得轻巧!这天下间,能称得上紫薇星的有几人?这些年来,能比得上梁大人的,扳着手指头也数得过来!”
今日来了诸多夫子,但众人最关注的,是梁恕。因他容貌出众气质斐然,也因他出身布衣却凭着才能一路高歌猛进,逆天改了命。百姓们羡慕他,赞赏他,又渴望能成为他。
余晚萧听得入了神,这才知晓,那位受人敬仰的梁大人,竟也是文澜书苑的往届学子,后来还曾在国子监求学,又成了夫子,现如今是朝堂上的“梁大人”。
那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可能?
一念及此,余晚萧心头微动,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暗自盘算着,等考核结束,定要找梁恕问个明白。
巳时将至,众学子抽签结果已明。余晚萧抽中刘夫子,越莺与赵长亭则同入梁恕名下,两位夫子分在不同学舍考较。
余晚萧早有准备,面对刘夫子的提问,虽心有惴惴,却应答如流。答毕,刘夫子凝视着她,那目光让她莫名慌了神,轻声问道:“夫子……可是学生答得不妥?”
“世间事,本无绝对的对错。”刘夫子深吸一口气,苍老的眼眸中迸出灼热光彩,毫不掩饰赞赏之意,“你是块璞玉,若肯精雕细琢,他日必成大器!”
余晚萧悬着的心终于落定,能得刘夫子这般夸赞,足见自己实力不差。她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拱手道:“学生定不负夫子厚望。”
余晚萧心情正好,唇角忍不住上扬,越莺却全然相反。她走出学舍时,脸色难看,那张面若桃花的脸上满是恼怒,径直走到湖边坐下,捡起石子就往湖里扔,一边扔一边怒骂:“臭梁恕!坏梁恕!咱们是好友,你竟出这等难题刁难我!简直坏死了!”
想来是考核时,在梁恕手里落了个不好,此刻正在生气呢。
湖中的鱼儿被吓得四处乱窜,越莺仍不解气,又捡起一块稍大些的石子,正要往下扔。
未等她出手,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伴着玉质般微凉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这般砸下去,鱼儿可要遭殃了。”
越莺扭头一看,正是梁恕,顿时气急败坏道:“我的死活都无人理会,还管什么鱼儿的死活?”
“雀儿,我身为考官,自当秉持公平公正,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莫要气了,我向你赔罪便是。”梁恕弯下身子与她对视,语调放软,竟是在示弱。
众人皆知这清冷出尘的梁大人素来清风傲骨,克己复礼,却不知他服软时,也会这般弯着腰,放低了声气。
越莺的气已消了大半,她随手扔掉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双手叉腰,扬着下巴骄傲地问:“你要赔罪?那是不是该由我提条件?”
梁恕点头:“你说的是。”
“你别动!”越莺下令道。
梁恕果真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越莺当即钻进他怀中,双手搂着他的腰,手不安分地乱动,笑得狡黠:“宥之哥哥,你又清减了不少!”
她就是这般爱憎分明的女子,心情坏时一口一个“坏梁恕”,心情好了便唤他“宥之哥哥”。
“这于理不合!”梁恕连忙想将她从怀中拉开。
越莺却死死不肯撒手,耍赖道:“这便是我要的赔罪,宥之哥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梁恕只好僵着身子不敢动弹,面颊染上一层酡红,羞窘不已,却又不忍推开怀中女子,瞧着竟有几分视死如归。
余晚萧本想上前向梁恕讨教些经验,见此情景,也知不便打扰,便寻了处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遥遥望着那边。
刚坐下,身侧便多了个人,唬得她心头一跳,扭头望去,不禁蹙眉道:“怎么会是你?”
赵长亭今日难得穿了文澜书苑的青衫。这青衫衬得旁人皆是一身正气的学子模样,穿在他身上,却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修长身姿,反倒添了几分闲散乖戾的意味,叫人一眼看了,竟不敢相信这是文澜书苑的衣裳。
他一屁股坐到雕花栏杆上,姿态狂妄不羁,挑眉笑道:“怎么,你坐得,我便坐不得?”
余晚萧今日心情正好,才不与他置气,闻言对他浅浅一笑,嗓音温软:“自然是坐得的。”
小丫头噙着笑意说这话时,像羽毛轻轻搔过他的心尖,泛起一阵又痒又麻的滋味,莫名开始口干舌燥起来。
他不禁倾身靠近,属于男子的霸道气息扑面而来,挑眉时笑意带了几分不正经,嗓音低沉沙哑,目光直直锁着余晚萧,唤了一声:“余晚萧。”
余晚萧:“嗯?”
他呼吸滚烫,目光越发炽热,道:“你手段了得。”
余晚萧只觉莫名其妙,自己什么都没做,怎就扯上了手段了得?
她不满地瞪了赵长亭一眼,起身便要走。不想赵长亭跟着起身时,脚下忽然踩空,眼看就要摔个结实。
余晚萧下意识伸手去拉,她的手刚伸出,便被赵长亭紧紧攥住,他顺势一拉,余晚萧整个人也往前扑去。
“咚”的一声,赵长亭摔在青石板上,她则结结实实摔在了他身上,落地时还听见对方一声闷哼。
她慌忙要爬起来,急问:“你怎么样?可有事?”
才微微撑起身子,纤细的腰肢便被一只大手环住往下一按,整个人又贴回赵长亭胸膛。掌心下是坚实有力的肌理,似乎还能感受到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惹得人脸颊发烫,心尖乱颤。
余晚萧耳廓已泛起红晕,咬着牙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气道:“放手,让我起来!”
赵长亭手臂力道极大,常年拉弓射箭、手握铁鞭的力气,岂是寻常?他一手牢牢桎梏着那纤软腰肢,眸中映着怀中人儿急恼的模样,忽然凑近,温热的唇瓣在她羞红的耳廓上轻轻一碰,声音带着蛊惑:
“承认吧,你就是馋我身子。”
耳廓上那点温热触感,想忽视都难。两辈子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过的余晚萧,霎时红透了脸颊,又惊又羞之下,口不择言:“你……你……你.....分明是你馋我身子!”
赵长亭闻言,竟认真思索片刻,随即恍然,那双如画般缱绻的眉眼间,漾开层层似水柔情,仿佛要将余晚萧整个人溺进去一般,他大大方方道:
“你说得是,是我馋你身子。”
这话里裹着笑意,带得胸膛微微震动,语调压得极低,恍若情人间亲昵的呢喃。
余晚萧双颊滚烫,一时语塞,只顾奋力挣扎。她像条滑不溜秋的鱼儿,借着巧劲,竟真从他手下挣脱开来。
待梁恕得了空,余晚萧忙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脸颊,定了定神,上前去寻他讨教经验。
赵长亭从地上起身,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舔了舔唇瓣,笑得像只偷食得手的猫儿。
越莺一脚将块石子踢到他脚边,秀眉紧蹙,闷闷不乐道:“我方才都瞧见了,你对晚萧做的事。莫不是看上她了?”
赵长亭素来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他眉梢一扬,坦然颔首,反问道:“不行?”
这直白的回答让越莺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不快:“晚萧可不是那些上赶着往你跟前凑的女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便是你看上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说罢,她又踢了一脚石子,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赵长亭眯了眯眼,精致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淡淡的强势,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看不上我又如何?看得到我就行。”
他赵长亭向来离经叛道,这世上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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