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萧按捺不住心头的震颤与狂喜,急切地走上前,开口时连嗓音都带着颤,忙追问:“有何法?”
“贫僧有一符,可保施主心想事成,这只要夹住这张符纸双手合十,念心中所想即可。”那僧人自怀中摸出一张黄符,符上以朱笔书“驱邪”二字,瞧着倒有几分模样。他抬着下巴,吐出句市侩话:“只需十两纹银。”
这般符纸,余晚萧随方氏上山时,沿途已见了不下十次,每个小贩都道:“用了此符,保你心想事成”。
这哪里是遇到大师了,分明是遇着骗子了。
余晚萧满腔欣喜被一盆冷水浇透,凉彻心底,狂跳的心脏也变得凉丝丝的。她怒极反笑,质问道:“这符,是你们自个儿画的吧?”
僧人面上掠过一丝心虚,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眼神闪躲,不自然道:“五两!”
余晚萧扭头便走,那僧人追上来:“一两!”
余晚萧驻足,面无表情:“一百文。”
见过讨价的,却没见过这般狠砍的!
僧人怒瞪余晚萧片刻,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终是一咬牙,将黄符往她手中一塞,心痛得不行:“一百文便一百文!”
余晚萧摸出一百文递给他,捏着黄符寻了处无人之地,双手合十,暗祈这符当真能起效。
一刻钟过去,毫无动静。
一炷香燃尽,依旧毫无动静。
余晚萧睁眼,被自己给气笑了。
明知对方是骗子,竟还是上了当。
她随手将符纸揣入袖中,捏了捏眉心,转身往前行至前院。
陈竹宜与乔氏已在院中等候,又过片刻,方氏才姗姗而出,手中握着四个符。
她先递一道与余晚萧:“此乃大师开过光的符,我捐了不少香火,大师言这些香火可化为福佑,为你祛去晦气。”
再递一道与乔氏:“这道符是我往仙子殿求来的,福泽深厚,愿你往后日子能顺遂些。”
又将一道符掖进自己怀中:“这是为五哥儿求的,我不盼他日后大富大贵,只求他康健平安便好。”
最后一道符,她犹犹豫豫地递向陈竹宜:“三姐儿,这是我去月老殿求的。我身份低微,又不识人,没法为你物色好夫家,只盼你日后能得一段好姻缘。”
陈竹宜面露讶异,还有些不知所措,略有些呆愣地望着那道符。她的母亲早逝,父亲风流荒唐,老夫人偏疼大房,对她这个二房所出的姐儿素来不冷不热。她在陈府这宅院里立足,已费了不少心力。
因年纪尚幼便要恪守规矩,她内心其实颇为凉薄。见方氏这继母性格胆怯懦弱,心中本就不喜,平日里也只是淡淡疏远。却不料,方氏竟还记挂着为她求好姻缘。
若是母亲尚在人世,是否也会这般关心自己?
陈竹宜眼眶不自觉地发热,别扭地开口:“好姻缘是谋来的,并非求来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接过那符,珍重地揣进了怀里。
午时,净心寺斋堂炊烟袅袅。传闻此寺斋饭蒙神祇福泽,得食者可顺遂无忧,一行人前往领之。
余晚萧趁间隙,转至最是喧闹的主殿,想为方氏求道平安符。
方氏劳神劳力求了众多符,却无一道是为她自己。
刚至院门口,远远便见赵长亭立于人群中,卓然如鹤。她正欲上前问好,行至半途才发觉,他并非独行,身侧伴着父母二人。
赵母推着轮椅,椅上坐的正是赵允川。轮椅沉笨,行至石阶处忽被卡住。赵长亭快步上前欲相助,却被赵父一掌拍开,斥道:“闪开!莫要伤了川哥儿!”
那一掌力道颇重,赵长亭手背瞬时泛红,手僵在半空,喉结滚动,艰涩解释:“我并非——”
话未说完,赵父赵母已小心翼翼护着赵允川上了石阶,只留一句冷漠警告:“我等要为川哥儿祈福,你一身晦气,莫要进来。”
赵长亭似早已惯了这般伤人言语,身姿仍如松柏挺拔,淡然应了声“好”,只是目光始终追随着父母背影,眼底藏着难掩的落寞。
百姓都说赵将军夫妇爱民如子,可他们对待亲子,只是厌恶里带了嫌弃。
余晚萧没有敢走近,以赵长亭的骄傲性子,想来也不愿她撞见这幕。
今日晨起时天色便显阴沉,此时竟飘起了蒙蒙细雨。幸得众人备了伞,才不至于狼狈地淋雨。
陈竹宜怕余晚萧未带伞,取了两把,一把自撑,另一把攥在手中预备去接她。
寺庙深阔,她不熟路径,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门。此寺建于山顶,后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风过处,夹着雨丝钻入颈间,添了几分凉意。
陈竹宜打了个寒颤,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悬崖边坐着一道身影。那人着浅绿色锦袍,身形清瘦,墨发沾了水汽,透着几分湿润。他周身似笼罩着淡淡的死气,一双枯井般的眼眸,怔怔望着崖下深渊出神。
不过片刻,他竟推着轮椅又往前挪了数步,离那危崖更近了些。再近一些,怕是要滚落山崖。
不知是何心绪驱使,陈竹宜突兀开口:“崖下多是层层石板,从这里坠下,未必会死,恐只会落得终身残疾。”
赵允川身子一僵,未回头,亦未动弹。
陈竹宜走上前,将油纸伞遮在他头顶,平缓嗓音混着雨打伞面的轻响:“阁下是何人?为何非要在此寻短见?”
赵允川浑身一颤,仰起头,漆黑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波澜:“你不认得我?”
陈竹宜垂眸,神色微异:“我该认得你吗?”
赵允川怔了片刻,双手猛地攥紧轮椅扶手,定定望着陈竹宜眼中神色,瞧见那双眸子里并无鄙夷,无同情,亦无其他杂绪,瞧着倒像个性情淡漠之人。
他却偷偷松了口气,紧握扶手的手指缓缓松开,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他本就生得俊朗,这一笑更显夺目,宛如暖玉生辉,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大抵就是这般出众。
他道:“我并非来寻死,不过是赏景入了神。”
陈竹宜似是信了,将原本要给余晚萧的伞放在他腿上,语气云淡风轻:“既是赏景,早些回去吧。”
说罢,她撑伞离去,步履不疾不徐。
赵允川不知,她握着伞柄的手心,早已汗湿一片。
她撒了谎。
她怎会不认得赵允川?非但认得,还熟稔得很。
那年,作为堂兄弟的两个少年高坐马背之上,随赵将军夫妇奔赴沙场。一个意气风发,一个温文尔雅,哪怕知晓此去可能有去无回,也神色坦然,成了上京城无数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兄弟二人,一个是善战的武将,一个是睿智的军师,那时战场上捷报频传,何等风光?
怎料四年前那场战役,十几万将士马革裹尸。虽胜了,却伤亡惨重。温文尔雅的军师断了双腿,善战的少年辞了官,成了打马游街的纨绔,一切都变了。
或许世人多已忘却他们当年模样,可陈竹宜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
七月望日,乃中元节。
此日,地官赦罪,亡魂游于人间,先祖亦归,故需祭祖、供奉、超度。
天还未亮,陈府便请了德高望重的道士来,于宗祠前空地上设坛作法。道士手持法器,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词。鎏金香炉内,香烛袅袅,青烟缭绕。大房二房的人皆齐聚于此,烧纸燃烛,烟气弥漫。
余晚萧刚至,老夫人身边的侍琴便客气地将她“请”回了西院,毕竟是陈府家祭,与外人无干。
余晚萧倒乐得清静,回房倒头便睡。
迷糊间,忽听得外面人声喧哗,夹杂着惊慌呼喊,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在院中穿梭,吵得人不得安宁。她蹙眉起身,穿好衣服,出门问锦屏:“出了何事?”
锦屏伸长脖子朝正房方向张望,面色焦灼:“像是五哥儿出事了,人晕了过去。大夫们已经来了,却都束手无策。”
余晚萧神色一沉,连忙赶往正房,锦屏想拉她,没拉住,索性悄悄跟在了她身后。
正房外三层内三层围满了人,她踮脚望去,只见五哥儿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面色青紫,双目上翻,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
老夫人终究疼这个孙子,眉头拧成了“川”字,厉声逼问大夫:“到底如何了?”
两位大夫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只能摇头:“脉象紊乱,实在查不出症结。”
这时,一人惊叫出声:“莫不是……莫不是老祖上身了?”
中元节这般特殊的日子,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齐齐一变,皆露惧色。
老夫人神色愈发凝重,若真是老祖上身,那便棘手了,这分明是先祖对府中祭祀不满。
她忙召那作法的道士前来。
道士捻了捻颔下胡须,苍老的目光扫过周遭,故作玄虚地皱起眉头:“府上藏有邪秽之物,惹得老祖动怒了。”
“在何处?”老夫人亦动了怒,她绝不容许此等邪祟留存,伤她陈府根基。
道士一声冷笑,抬手指向一方,厉声道:“妖孽,还不现身?”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去处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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