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挟着寒意,天如墨色般深沉,仿佛要让人溺在那窒息感中。
教学楼里灯火通明,惨白的光线将每张疲惫的脸都照得毫无血色,大多数人低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摊开的课本。
阮误生从后门走进,衣服拉链拉到顶,遮住小半张脸。
教室里面已经坐了七七八八的人,视线不经意扫过前方的位置,那个身影已经在了。
连嘉逸趴在桌子上,外套随意搭在椅背,只穿了件短袖T恤。
收回目光,阮误生拉开椅子坐下,胃部的闷痛已经消退,只留下沉沉的疲惫感。
晚自习的铃声尖锐响起,教室迅速安静下来,一沓崭新的试卷从第一排传下。
头顶风扇发出低低的嗡鸣,刚发下来的卷子带着印刷的余温,阮误生接过,将其平放在桌面。
零星的背书声响起,很快连成一片,各种碎片化的内容碰撞,汇成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洪流。
书山题海,笔勾出的重点,天边压抑的雷声,与教室里的笔尖划过白纸的声音相互缠绕,交织成期中考试前特有的乐章。
年少时期的生长痛不是任何什么,是“我不甘心”。
每个人都在执拗地证明,证明身高、分数、路径,在一次次叹息和流泪中缓慢前行。
证明总被嘲笑的身高、证明分数的进步、证明最优的路径。
但冬季、寒冷和期中考试同时抵达,天地被折叠成一张试卷的厚度,人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去证明这道“计算题”。
至少在重高,这题无解。
背书的声音钻进耳朵,阮误生盯着卷子,一行行字像扭曲的蚂蚁在眼前爬动,他忍不住抬眼。
打了个哈欠的连嘉逸仿佛心有灵犀般,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
隔着几排埋头苦读的身影,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在半空中撞上。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扬起一个笑容,只是微微歪了下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阮误生心尖一跳,垂下眼睑,盯着卷子上某个无关紧要的墨点,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缓缓移开。
在这令人思绪都要凝固的沉闷时刻,一声极其短促的异响出现。
转瞬间,整个教室一暗。
前一秒还充斥耳膜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黑暗。
——这死寂没有撑过半秒钟。
“卧槽!就这个停电爽!”
“谁他妈扔了只玩具蟑螂过来?!”
“放学喽放学喽!”
突如其来的停电让班里瞬间沸腾,索然无味的生活总算来了点不一样的,教导主任在外面经过,他的瞪眼训斥再没人管了。
有一辆火车在被试卷埋没的大雪里冲出来,带着十六七岁该有的样子,又酷又叛逆,从昨晚的梦魇一路闯进现在这黑灯瞎火的瞬间。
那不是火车,是呐喊。
平时半死不活的如重获新生般活了过来,内敛的、沉默寡言的全都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快乐。
一道道闪电从天劈下,闷雷隆隆作响,狂风暴雨抽打着玻璃,躁动的气息在教室里发酵,空气飘散着难以禁锢的悸动。
五十个人的尖叫差点掀翻屋顶,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此上演。凌乐乐徒劳站起来,试图在一片喧闹中提高音量维持秩序,但她的声音立刻被更大的噪声淹没。
那是记忆里教学楼最轰动的时候,大家都希望停电的时间可以再长一点,但又怕来不及复习。
窗外的月光吝啬地透进来些许光晕,勉强勾勒出攒动人头的模糊轮廓,耳朵里灌进噪音,阮误生保持着握笔的姿势,抬起眼,视线本能地投向教室最前方的位置。
他根本看不清连嘉逸的脸,可他就是知道对方一定侧着头,目光也正越过这片鼎沸的人海,朝着后方,朝着这个角落投来。
手电筒微弱的光亮在教室前门突兀地刺破了黑暗。
何盼青踩着高跟鞋,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吵什么?明天就考试了,还不认真!都给我坐好!”
光柱所到之处皆按下暂停键,几个挥舞着书本的男生动作僵在半空,教室里弥漫着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只剩下桌椅轻微的挪动声。
这道微弱的光扫过教室一张张面孔,最后不偏不倚笼罩住第一排的位置。
这道穿越喧嚣人潮的目光变得如此无可遁形。连嘉逸的脸庞在光芒的映照下一半清晰,一半隐没在黑暗里,嘴角似乎还维持若有若无的弧度。
世界在阮误生的感知里被无限拉长、放大。
教室里那些震耳欲聋的喧嚣被推远,他的视野只剩下那道光柱,和那一双牢牢锁住自己的桃花眼。
光柱扫过阮误生所在的角落,他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时,那束光已经移开,他目光再次投向第一排。
连嘉逸已经转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都给我坐稳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谁再闹作业加倍!”何盼青的手电光柱不再乱晃,给每个人发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火光像击鼓传花般蔓延。
前排的同学沉默地将点着的蜡烛递给后排,后排再小心接过,护着那点小小火苗,点燃自己的蜡烛,再传递给更后排。
整个教室漂浮在五十多朵烛焰里,空气里弥漫着暖意和淡淡烟气的味道。
何盼青离开没多久,不知道那个显眼包突然开始唱歌,声音不高,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戏谑:“祝你……生日快乐……”
短暂平静后,梁牧泽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兴奋,立刻跟了上去,声音跑调得厉害。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加入的声音越来越多,调子越来越远,毫无美感,最后演变成全班鬼哭狼嚎的大合唱。
有人用力拍打桌面打节拍,有人故意把声音吼得震天响,有人一边唱一边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角落里的阮误生没有跟着唱,半靠在墙上,看着乱成一锅粥的班级,不由得怀疑第一个出声的是不是连嘉逸。
烛焰在他们眉间摇曳,勾出生动的弧光,习题与稿纸散落角落,积攒了半学期的郁结在这放声吼唱中找到出口。
——尽管那天没有任何值得庆祝的理由。
可十六岁的少年少女们,偏要将嘶哑歌声拌着倾盆雨声,熬成一坛多年后仍灼喉的酒。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违反纪律的,灯光亮起就要回到现实,但在蜡烛熄灭前的最后一秒,他们依然选择点燃整片夜空。
“滋啦。”灯光疯狂抽搐、明灭,每一次骤亮刺得人眼睛生疼,每一次熄灭将那些面孔瞬间吞噬,留下不真实的轮廓。
疯狂闪烁的灯光给这场荒谬的狂欢增添了诡异的氛围。
何盼青一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惊世骇俗的一幕,脸上五颜六色的她站在门口瞪着“妖魔鬼怪”整整二十来秒。
歌声渐弱,唯恐天下不乱的梁牧泽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声:“何姐!生日快乐!”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何盼青,没发出来的火瞬间熄了,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唱的哪一出。
但其他人瞬间福至心灵,无数声“何姐生日快乐”瞬间吻了上来。
乱七八糟的祝福带着孤注一掷的谄媚,仿佛刚才那场仙魔乱舞的生日歌真是为班主任精心准备的惊喜派对。
何盼青:“…………”
她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震惊到茫然,从茫然到错愕,从错愕到难以置信,全让她演了个遍。
喂。哪里快乐了。
“行了行了,服了你们了。”何盼青拍了拍讲台,“跳闸了而已,电马上来,别闹了。”
黑暗里的时间流速变得模糊不清,也许长达几分钟,也许只有短短几十秒,刺眼的白光从天花板照下。
欢愉嬉闹像泡沫一样不见了,所有人下意识眯起眼,抬手遮挡这过于强烈的光线。
何盼青清了清嗓子,命令简洁:“蜡烛灭了,卷子拿出来!继续自习。”
没人敢反驳,教室迅速恢复了停电前的秩序,密密麻麻的公式和题目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枯燥。
阮误生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伸手去摸笔,视线垂落,干净的草稿纸上,除了几行演算的式子,在纸页右下角多了一道歪歪扭扭的波浪线。
那线条画得极轻,断断续续,像无意识游走是留下的痕迹。
——像此刻无法平静的心跳。
前排传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轻微声响,阮误生抬起头。
连嘉逸正侧着身,指尖捏着一把尺子,动作随意自然,像后排有人小声喊他借东西。
他的目光坦然扫过阮误生所在的方向,没有刻意停留,却捕捉到对方抬头的瞬间。
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在灯下收敛了些许张扬,没有笑容,没有刻意的弧度,只是那样静静地望过来。
视线交汇不过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然后,连嘉逸极其自然地转了回去,仿佛真的只是借把尺子,他的后脑勺重新占据了阮误生的视野。
阮误生低下头,教室里只剩下头顶风扇的低鸣,方才那一场黑暗的喧嚣,那穿越人潮的无声对视,和那鬼哭狼嚎的歌声,都变得遥远。
哪怕这停电昙花一现,卷子也还是要继续刷,但那时的快乐可以持续整个晚上。
我终于上新晋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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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烛窃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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