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晚上,情况突然有了转机。
对面那个房间的灯久违地亮了起来,那个男生又坐在了书桌前。
黄时雨忍不住凑到窗户上看。
不过,他好像……不是在学习,而是在剪什么东西。
那个男生仿佛知道对面窗户有人在看他一样,故意把剪刀和纸片拿得很高,但隔着一层窗纱,黄时雨就算拼命睁大眼睛,也还是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动作很快,剪刀在他手上上下翻飞,似乎每一刀每一剪都倾注了他的心思。
直到他站起来,拉开窗纱,小心翼翼地把剪好的成果放在窗户上左右调整角度,黄时雨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在剪窗花。
男生把双面胶贴在干净的玻璃上,再把窗花慢慢黏上去,轻轻压下窗花的边缘,像是对待某种珍贵的宝物。
黄时雨手中的笔突然顺着指尖滑落,落到地面上发出“砰”的声响。
她望着男生笨拙又认真的样子,嘴角无意识上扬。
两扇窗户映出相似的年轻脸庞,却照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
他的窗花正在夜色里舒展,她的学习进程才刚刚开始。
黄时雨抬起手,朝对面男生竖了一个大拇指,眼神里满是鼓励和赞赏。
男生似乎注意到了她,贴窗花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也朝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是他们第一次无声地交流。
两个互不认识的高中生,就这样定格在各自的生活切片里。
黄时雨拿出手机,想放大看看窗花是什么样的。但这手机像素实在太差了,就算拉到最大倍率,也是糊成一团。
“算了算了,还是学习吧,”黄时雨把窗帘拉上,从书包里拿出化学作业,准备通过写卷子查漏补缺。
怪不得说化学是黄时雨的薄弱学科呢,磕磕绊绊写到第二个大题就卡住了。
“当监测或观察到________现象时,可证明该气体制备完成。”
磨蹭了五分钟,实在想不出来,黄时雨决定打电话向吴笙笙求助。
电话很快接通——
“笙笙,你写第六张化学卷子了吗,第二道大题的第三小问怎么做,怎么证明啊?”
“第六张卷子?!你写这么快的嘛,我都还没写到那去”,黄时雨能明显感觉到对面的震惊,“等一下啊,我找出来帮你看看。”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哎呀,你也知道,我期末考试考得太差了嘛,我妈给我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每天至少九个小时的学习时间。”
……
“笙笙?”
“笙笙?”
“你还在听吗?”
“说话啊,你在干嘛?”
“这题不难啊,我简单跟你说一下你就懂了”,不到两分钟,吴笙笙就做出了这道题,黄时雨只能默默表示佩服。
“你看,化学式题目中已经给出来了,而这个现象又必须是肉眼可见的,所以C和D就不能选,同时,制备的气体是有色无味的,又溶于水,所以溶液颜色发生变化或者是烧瓶内出现一定量的黄色气体都是制备完成的标志,A和B都没有问题。”
“还得是你啊,吴笙笙,”黄时雨边听边把解题思路写在题目旁边,“这下我明白了,我得赶紧做完这套卷子去休息,拜拜爱你!”
说的是写完这套卷子就休息,实际上磨磨蹭蹭写完就快11点了,爸爸妈妈都已经睡了。黄时雨拉开窗帘,发现对面那盏灯还亮着,那个男生也在伏案学习。
“拜拜,晚安,”黄时雨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冲对面挥手说再见。
那个男生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立刻放下笔,抬起头,回应了一个拜拜的手势。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学习”这句话在黄时雨的寒假生活里也完美契合。
黄时雨每天以书为伴,以试卷为友,甚至忍痛推掉了好几个好朋友的逛街邀请,在家跟这些知识战斗。伴随着这种学习强度,还没到过年,作业居然都要见底了。
“苗苗,你帮妈妈去超市买点东西呗,下午我们要去你大姑家。”
黄时雨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毕竟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这种机会不得牢牢抓住,“妈妈,要买啥呀,我现在就去。”
“买点新鲜的水果吧,多买几个种类,买的时候记得挑一挑,别买到坏的了啊。”
“好!”
这一声“好”字,随着黄时雨的关门声,一半被留在屋内,一半融入了门外浓浓的新年氛围中。
超市仿佛被泼了一缸滚烫的朱砂,入口处的红灯笼在头顶挤挤挨挨地摇晃,广播里循环播放着刘德华的《恭喜发财》,男女老少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黄时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通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勉强挤到了水果区。
超市水果区的灯光格外明亮,一格一格摆放整齐的水果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娇嫩可口。
黄时雨刚要伸手去拿塑料袋时,发现前面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也在挑水果,他比周围人高出许多,黄时雨一下就注意到了。
这不是…祝则溪吗?
他穿着第一次合唱排练的那件衣服,戴着白色口罩。虽然是很普通的搭配,但穿在他身上,偏偏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帅哥,你也来买水果呀?”黄时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没等祝则溪回头,一只纤细的手就从他的身侧穿过,直接抓走了他掌心里的那颗车厘子。
祝则溪低头撞上扎着蓬松丸子头的黄时雨的笑容,又惊又喜,“你也来买车厘子?”
黄时雨点点头,但很快又忍不住叹气,摩挲着刚刚从祝则溪手上抢走的那颗车厘子仔细辨别——
“所以这种水果到底该怎么挑啊,我每次买回去都被我妈说像在开盲盒。”
祝则溪忍不住笑,“你妈妈还挺幽默的嘛。”
黄时雨自己也觉得有点难为情,从旁边扯了一个塑料袋,打开等待新鲜果实的入住。
“请小祝老师不吝赐教!”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车厘子,清了清嗓子,摆出一种老师的气质,“凭小祝老师的经验,你看,一般颜色深红的,大小适中,表皮发亮的车厘子就比较甜,那种表皮发皱的、特别软的就不要买了,可能已经坏了。”
“好,我懂了,”黄时雨跟祝则溪交换了位置,打开口袋,自信满满地说,“祝老师要不验收一下学习成果吧。”
“好!”
超市的灯光温暖而明媚,黄时雨低头挑选水果,脖子后面的碎发随意垂落在肩上。祝则溪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她,却又在她抬头时慌忙移开,假装专注地盯着她手上挑选的动作。
有了祝则溪的帮助,黄时雨挑选水果的进程特别顺利,她买了车厘子、砂糖橘和苹果,虽然每样都买的不多,但是三样加在一起还挺有分量的,走亲戚送礼应该足够了。
过年期间,五个收银台全部开放,但每个收银台前的队伍还是排得很长很长,推车铁筐相撞的脆响混着小孩跑来跑去发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黄时雨和祝则溪随着人群慢慢往前龟速挪动。
“您好,请问哪位付款呢?”收银员可能没注意,不小心把黄时雨和祝则溪买的水果放到一起扫了。
就当是请同学了,黄时雨并不介意。
“我来!”
黄时雨和祝则溪同时举手,两个人争先恐后开始掏钱包。
黄妈妈怕黄时雨把钱弄丢了,硬是放到了挎包的夹层里。等黄时雨一顿操作,终于从包里掏出钱时,祝则溪已经从衣服兜里拿出钱付完了。
什么,我现在真的好像在故意逃单啊,明明我买的水果更多!
黄时雨忍不住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通。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啊,我这水果94块诶。”
祝则溪把两个人买的水果都拎起来,压低声音,但听起来又那么真真切切——
“没事,我愿意的。”
“我愿意的!”这四个字轻得像羽毛坠落,轻轻挠了一下黄时雨的心。
她的心怦怦的,跳得剧烈,甚至突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了。黄时雨的脑子里瞬间炸开无数个念头:他为什么这么说?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只是单纯客气?
祝则溪拎着几个大袋子在前面走,却发现她没有跟上来。
他又往回退了几步,伸手在正在发神的黄时雨眼前晃了晃。
“回神啦,”祝则溪露出一副被懵懵状态下的黄时雨可爱到的表情。
黄时雨回神后眨眨眼,脸上还残留着还未退却的少女的羞涩红晕。
“你等我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不等祝则溪反应,黄时雨就匆忙往洗手间的方向跑去。
在洗手台前,黄时雨连做了五个深呼吸。
“朋友而已!朋友而已!朋友而已!”黄时雨在心里一遍一遍给自己洗脑。
不就是说“愿意”吗,那我对吴笙笙也可以说“愿意”啊,愿意帮她跑腿,愿意帮她买教辅呢。
一通乱七八糟的自我安慰后,心率终于降了下来。黄时雨摸了摸挎包,确定里面有妈妈之前去参加婚礼忘拿出来的笔和红包,将一张崭新的100块放进去,准备一会偷偷塞到祝则溪的水果袋里。
占别人便宜,还真不是黄时雨的一贯作风。
“要不,我来拿这个车厘子吧,全部让你拿我有点不好意思啦。”
祝则溪忍不住笑,把装车厘子的小袋子递给她,“给。”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路上,黄时雨忍不住向祝则溪倾诉寒假期间自己的“魔鬼生活”。
“我期末考试考了全年级第69名,是我上高中以来考得最差的一次,于是我妈妈让我一天至少要学9个小时,一周最多只能休息一天,今天要不是出来逛超市,我都连续三天没出门了。”
“那你每天都在过重复的刷题生活吗?”
祝则溪顿了顿,攥着水果袋的手指捏得发白——
“晚上……也要学吗?”
“当然啦,我每天晚上至少要学两个小时,不过特别有意思的是,我对面楼上有一个男生,据我的观察,应该也是个高中生,而且他每天晚上也学到挺晚的,我们俩就像默默陪伴的学习搭子一样,只不过我跟他并不认识。”
祝则溪欲言又止——
“可是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认识你了。”
“你怎么知道?”黄时雨疑惑地看着祝则溪。
“因为你经常参加学校活动啊,不是吗,什么演讲比赛、舞蹈比赛,辩论比赛,而且学习成绩也挺好的,人又那么漂亮,认识你很正常。”
黄时雨听到祝则溪如数家珍地盘点自己的优秀履历,噗嗤一笑,赞许地点点头,“说的还是有一点道理。”
……
“我来我来,给我,我帮你拿,”罗亦芃突然从背后出现,说着是帮忙拿,实则是从黄时雨的口袋里拿了两个车厘子,用手胡乱擦了擦扔进嘴里。
“罗亦芃,你知道这个车厘子现在多贵吗?”
罗亦芃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摊手,“不知道诶。”
黄时雨也懒得计较,扬了扬下巴,“你在这干嘛呀?”
“我去找我朋友玩啊,现在准备回去,”罗亦芃这时才冲祝则溪打了个招呼,“你俩也认识啊?”
“对,我们之前办黑板报认识的,”祝则溪回复道。
“啊对,不过……现在才十点半诶,你去找朋友玩不应该这么早就要走了吧,”黄时雨挑了挑眉,看破也说破罗亦芃的谎言。
不得不说,黄时雨还是太了解罗亦芃了,这位刚刚正跟朋友在街上闲逛,看到黄时雨在前面提着水果袋,抛下朋友就追上来了。
“哎你不管嘛,我送你回去吧,我有车。”
“可是……”黄时雨转过头看着祝则溪,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跟祝则溪一起走回去吧。”
“你坐他的车吧,没关系,我自己走回去就行,”祝则溪打断了黄时雨的拒绝,抿着嘴,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又笑着补充道,“注意安全。”
黄时雨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将他叮嘱自己的话又送还给他,“嗯,你也注意安全。”
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眼底都跳动着属于农历年末特有的甜蜜,可祝则溪心里却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或许他本来能拥有更多跟黄时雨相处的机会,但就在刚刚,被他亲手放弃了。
祝则溪又回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家,这将是他独自度过的第五个新年。
祝则溪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一个人自由自在,也没人打扰。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游离于世界之外,任何幸福、快乐、圆满都与他无关。
祝则溪打开水果袋,一个红包正静静地躺在最上面。这还是除了小姨祝桂以外,第一次有人给祝则溪发红包。
他愣了一下,疑惑地地拆开,里面是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一点折痕都没有。
红包背面有字:小祝同学,祝你新年快乐,六六大顺!
字迹清秀,像是黄时雨一贯的风格。
祝则溪拿着红包,在手里反复摩挲着,好像在感受她书写时落下的温度,因为这种感觉,对祝则溪来说,太久违了。
他鼻子一酸,仰起头,尽力控制住自己快要流泪的冲动。
他没想到,今年还能像小孩一样收到红包。更没想到,这个红包会来自黄时雨。
他把红包重新封好,走到卧室,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叠素描纸,每一张上面都描绘着黄时雨的模样——在校门口等爸爸来接的黄时雨、在演讲比赛上侃侃而谈的黄时雨、在办公室帮老师统分的黄时雨、在操场上做操的黄时雨……
还有办黑板报的她、在新年晚会上表演的她、小年聚餐时的她……
这些年他习惯了默默注视,偷偷记录下关于黄时雨的点点滴滴,以旁观者的身份。她明媚耀眼,像热情似火的小太阳,可他却没有勇气,像一个胆小鬼,只敢在一笔一画里描绘感情。
“我幻想过你的每一种未来,可独独没有想过我们在一起的样子。”
祝则溪将红包轻轻放在素描纸上,旁边还放着新年晚会时的第一张拍立得合影。
他的指尖在“新年快乐”那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多年暗恋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这些从未宣之于口的喜欢,好像在此刻收到了一点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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