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陈沨身上那种刻意为之的、带着表演性质的“活泼”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贴近本性的、带着点赖皮和理所当然的“闲不住”。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偷来的、不知还剩几分的时光,填满属于“陈沨”的痕迹。
而陆途,就是他理所当然的、唯一的“共犯”与“执行者”。
他的嘴巴几乎没停过,不是吃东西,就是指挥陆途。
“老陆,太阳挪过来了,把藤椅给我搬到那边去。”
“老陆,我想吃街口王婆婆家卖的桂花糕,要刚出锅的。”
“老陆,这本书看完了,去镇上那个旧书店,帮我换一种类型,不要金庸的,看腻了,找本琼瑶的。”
“老陆,收音机信号不好,呲呲啦啦的,你给弄弄。”
要求五花八门,琐碎又折腾人。
陆途大部分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然后起身去完成。
搬椅子,买糕点,找书,修理那台比他年纪还大的老式收音机。
他动作依旧稳定,看不出不耐烦,也看不出情绪,只是偶尔在陈沨提出特别离谱的要求时,会抬眸淡淡地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适可而止”,但最终,还是会依着他。
陈沨就像是抓住了某种特权,变本加厉。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陈沨窝在藤椅里,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老陆!”他指着槐树一根粗壮横生的枝干,“我们在那儿搭个秋千吧。”
正在旁边看医学期刊的陆途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那根枝干,又看向陈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秋千?
以陈沨现在的身体状况,会有危险。
陈沨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补充道:“我不坐!我就看着!看着它在那儿晃悠,不行吗?”
他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又无辜,带着点耍无赖的劲儿,“你看这院子,空荡荡的,多没意思。有个秋千,多有生气!”
陆途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
陈沨心里有点没底,正想再撒个娇或者换个方式磨他,却见陆途合上了手里的期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院子角落堆放杂物的棚屋走去。
真的去了?
陈沨愣了下,随即乐开了花,“陆医生最好啦!“
陆途翻找出木板和麻绳,陈沨趴在椅背上指挥:“要宽一点的板子!绳子要结实!对了,能不能刷成蓝色的?“
陆途量着树枝粗细,头也不回:“没有油漆。“
“那红色的也行!“
“没有。“
“陆医生真小气。“陈沨撇嘴,眼睛却一直跟着陆途的身影转。
当陆途开始打磨木板时,陈沨又闲不住了:“陆医生,你手艺行不行啊?别等我坐上去就散架了。“
“你说过不坐。“陆途淡淡提醒。
“我说的是大概率不坐,万一哪天心血来潮呢?“陈沨强词夺理,“你可要对我的生命安全负责。“
陆途停下动作,抬眸看他。
“哎呀,我就开个玩笑。“陈沨立刻服软,“你继续,继续。“
阳光透过枝桠,在陆途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光影。
汗水顺着他下颌线滑落,陈沨看着看着,忽然轻声说:“陆医生,你流汗的样子好性感。“
陆途的手顿了顿,耳根微微发红,狠狠蹬他一眼。
“真的,“陈沨得寸进尺。
“安静点。“陆途终于受不了他,用唇堵住他没完没了的小嘴。
陈沨被亲的眩晕,缓了好久,他歪着头笑,“陆医生,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在筑巢?“
陆途没有回答,但动作明显慢了一拍。
“等春天来了,这棵树长满叶子,秋千藏在里面,多浪漫啊。“陈沨的声音渐渐轻了。
“你要替我多看看啊!“
“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顺顺利利的,往前走,别回头等我,别停留……”
“你自己看。“陆途突然打断他,语气罕见地严厉。
陈沨怔了怔,随即笑起来:“好好好,春天我们一起看。“
秋千终于搭好了。
木板厚实,绳结牢固,下方还铺了层干草。
陈沨眼睛一亮:“我去试试!“
陆途按住他的肩膀:“看着。“
“就轻轻晃一下?“陈沨讨好地笑,“陆医生扶着我?“
“不行。“
“小气鬼。“
陈沨撇嘴,却乖乖窝回椅子里,“那陆医生你去坐,让我看看结不结实。“
陆途抱他到藤椅坐好,自己走到秋千前,轻轻坐上去。
秋千稳稳地承住了他的重量。
“哇!“
陈沨鼓掌,“陆医生好厉害!又会做秋千,还会荡秋千。人帅,活好,你说,你们医院是不是好多小姑娘小帅哥喜欢你?“
她们更喜欢你。
“你不要总板着脸,好像多不好相处似的,你要多交朋友,别没事就窝在家里……”
陈沨喋喋不休,话里话外的意思跟交待后事一样。
陆途从秋千上下来,走到陈沨身边,蹲下,他说:“宝宝,我不会殉情,你别担心我。”
陈沨躲开他的视线,看着那个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秋千,空荡荡的院子里,好像真的因此多了一丝生气。
他沉闷而固执地说道:“陆途,你要说话算话!”
然而,偷来的平静终究短暂。
陆途带来的药快吃完了。
这天早上,陆途开始收拾行李。
陈沨看着他动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攥紧。
陆途要回京市。
去拿药。
陆途收拾好东西,走到他面前。
他看着陈沨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和那双骤然失去光彩、写满不安的眼睛。伸手替他拢了拢有些散开的领子。
"我会尽快回来。"
他低声说,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似乎比平时更干涩一些。
陈沨仰头看着他,喉咙发紧。
陆途抱了抱陈沨,跟他说:“冰箱保鲜盒里有准备好的饭菜,加热后能直接吃,别随便应付,要吃完,碗筷扔那里,等我回来再洗。”
“药要记得吃。”
“我拜托了隔壁王叔,如果我明天没回来,就让他给你送两天饭。”
“手机要保持电量,别让我找不到你。”
“不舒服了,要告诉我,别自己一个人忍着。”
“不要碰冷水。”
“别贪凉。”
“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
陈沨眼眶发热,似乎嫌他啰嗦,赶人道:“你快走吧!要错过车了。”
陆途把人紧紧揽在怀里,恨不能揉进骨血里,他说:“宝宝,你要等我啊。“
陈沨一听,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他踹了陆途一脚,“快走,你快走。”
就在陆途要拧动门锁的那一刻,陈沨忽然开口叫住他:
"陆途。"
陆途动作停住,回过头看他。
陈沨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我不会跑的。"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后面那句:
"你别锁我。"
陆途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深褐色的眼眸凝视着陈沨,那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审视,挣扎,痛楚。
陈沨没有躲闪,坦然地对视着,试图用眼神传递自己此刻的真实想法。
他是真的不会跑了。
不是因为无力,而是因为……见过了黑暗与孤独,更渴望光明与温暖。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几秒钟后,陆途缓缓松开了握着门把手的手。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我相信你",只是深深地看了陈沨一眼,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没有被反锁。
只是轻轻地合拢了。
陈沨维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光秃枝桠的呜咽声,和那个空荡荡的、微微晃动的秋千。
他缓缓低下头,心里某个地方,空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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