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恒的灵魂,
注视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
白昼如焚。”
阿蒂尔·兰波|《地狱一季》
“疼,疼,好疼……”
这是苏沐蝶意识恢复的唯一想法,斗大的汗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白色的枕套上。
“31床,苏沐蝶,骨刺结束。”
苏沐蝶弓着身子,背部脊椎处传来的剧痛是她无论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
随着麻药的药劲散去,她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
白色的墙壁,瓦白的吊灯,混合着酒精碘伏棉的消毒水味。
“小桒,你醒了。”
小桒是她的小名。
她张了张口,从嗓子里传出几声极力的嘶哑声,很轻:“妈妈……”
乔雅婷女士看着她,满眼的尽是心疼和温柔。
不知从何时起,苏沐蝶才发现自己那一向喜爱打扮的母亲,开始从自己口中一向吹嘘的明星妈妈变成了淹没在人群中也无处寻找的普通女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三年前,苏沐蝶确诊的那天。
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苏沐蝶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能感觉到母亲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左手,父亲则站在身后,温热的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
"苏小姐,根据各项检查结果,我们确诊你患上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也就是俗称的渐冻症。"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苏沐蝶感觉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她听见母亲倒吸一口冷气,父亲的手猛地收紧。
"不可能!"母亲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我女儿才十六岁啊!她那么健康,每天都在跳舞,怎么可能得这种病!"
"妈......"苏沐蝶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抬头看向父亲,却看见一向坚强的父亲红了眼眶。
"医生,会不会是误诊?"父亲的声音还算平稳,但苏沐蝶能感觉到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在微微发抖,"要不要再做一次检查?"
医生摇摇头:"我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这种病目前还没有治愈的方法,但可以通过药物和康复训练延缓病情发展......"
后面的话苏沐蝶已经听不清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舞台上跳芭蕾的样子,那时她才六岁,穿着粉色的芭蕾舞裙,在舞台上转圈。父母坐在台下,母亲举着相机不停地拍照,父亲则一直鼓掌,直到手掌都拍红了。
"沐沐,你知道吗?爸爸年轻的时候也学过跳舞。"父亲曾经这样对她说,"但是后来为了养家放弃了。现在看到你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爸爸比自己跳舞还要开心。"
母亲总是会在她练舞的时候,悄悄在舞蹈室外看着。每次她跳完舞回家,母亲都会准备好温热的牛奶和点心。即使在她叛逆期的时候,母亲也从未缺席过她任何一场演出。
"沐沐......"母亲突然抱住她,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照顾好你......"
苏沐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揪住。她想起上个月,自己还在为能进入国家芭蕾舞团而兴奋不已。那天晚上,父母特意做了一大桌菜庆祝,父亲还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红酒。
"我们家沐沐是最棒的。"父亲举着酒杯,眼里闪着骄傲的泪光,"爸爸以你为荣。"
而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她再也无法在舞台上旋转,再也无法完成那些优美的动作。她甚至可能连走路都做不到......
"沐沐,别怕。"父亲蹲下身,握住她的手,"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去最好的医院。不管花多少钱,爸爸都会治好你。"
母亲擦干眼泪,也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对,妈妈辞掉工作陪你。我们去北京,去上海,实在不行就去国外。妈妈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苏沐蝶看着父母坚定的眼神,突然感觉没那么害怕了。她知道,即使前路再艰难,自己的父母也会永远的陪着她。
可如今的她,却不这么认为。
“或许,死了也很好……”
她躺在病床上,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她心虚的躲在被子里,不敢再看一眼母亲。
“乖乖,再输完这瓶水,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好。”
苏沐蝶有气无力的扯出一个笑,显得有些假。
乔雅婷伸出那早已斑驳苦涩的手,轻轻地替她压了压被角。
她听话的闭上眼睛,身上后背的疼觉却火辣辣的传来。
不是说会变成植物人,变得如同木偶一样吗,不是已经没有神经系统的控制了吗,怎么还是这么痛。
她眯着眼,看着静静坐在床边的母亲,或许……
她们走出医院时,已经是晚上,入了秋的天开始褪去夏日的暑热,开始变得凉爽。
乔雅婷抱着她上了车,一如小时候那样。
所幸是通过积极的治疗,苏沐蝶仅仅只是下半身毫无知觉。
车上,她倚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心中毫无波澜……
“哟,沐沐回来了,爸爸今天做了你最爱的可乐鸡翅,要不要吃点。”
她轻轻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虚弱,但还是极力的扯出一个笑,转身自顾自的转动着轮椅回了自己的房间。
嘭的一声,房门将一切喧嚣隔绝在了门外。
屋内,苏沐蝶深吸了一口气,转动着轮椅缓缓向前,窗帘并未打开,有些昏暗。
不知从何时起,她爱上了这种淹没在黑暗中的感觉,就如同藏在地洞里的老鼠,不见天日。
苏沐蝶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她淡漠抬眼,对视上正对床头的那面墙,墙面上胶带留下的斑驳印记显的很是破败,可原本那面墙上曾经贴满了各式各类的奖状。
曾经,这面墙上贴满了她的荣誉,金色的奖状、闪亮的奖杯照片、国际芭蕾舞比赛的证书,每一张都记录着她曾经的辉煌。
她闭上眼……
那些日子里,她的脚尖轻盈地划过舞台,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观众的目光追随着她的每一个旋转、每一个跳跃,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可现在,这面墙显得那么空旷。甚至是丑陋,那些奖状早已被她亲手撕下,散落在地上,像一片片破碎的梦。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抬起,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自如地舞动。
渐冻症像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的身体,剥夺她的力量,甚至剥夺了她最后的尊严。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在耳边回响。
苏沐蝶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的天空,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记得,曾经的她总是迎着晨光练习,脚尖在地板上轻轻点动,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起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脚下旋转。可现在,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不是梦”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过去的画面——舞台上,她穿着洁白的舞裙,像一只优雅的天鹅,轻盈地跃起,仿佛要飞向天际。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她的名字被无数人呼喊。那时的她,是舞台上的女王,是无数人仰望的星辰。
可现在,星辰陨落了。一切都消失不见。
她的眼角微微湿润,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她想要哭,想要尖叫,想要质问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可她的声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
房间里依旧寂静,只有她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一次站在舞台上的画面。那是她最后一次演出,她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但她依然坚持完成了整支舞。她知道,那是她与舞台的告别,是她与梦想的告别。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微弱。没有人回答她,只有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带走了她的低语。
门外,赫然响起了吵架声,混合摔东西的破碎声。
“都是你……”
“我容易吗,要不是沐沐的病,我至于每天都待在家里吗。”
“怎么,小桒生病就不是你女儿了吗,你能不能闭嘴,被小桒听见她该多难受啊。”
苏沐蝶从小听力就很好,自然一字不落的全部听了进去。
“看吧,就连父母也会被现实打败,她知道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可是,终归是自己拖累了所有人。”
嘭嘭嘭……
“沐沐,妈妈热了些牛奶,你要不喝点。”
“谢谢,我不喝了。”
“小桒,今日月亮很圆,妈妈推你出去走走吧。”
苏沐蝶不语,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乔雅婷女士红着眼眶,俨然是刚才哭过,可在她的面前,依然扯着温柔的笑意,不累吗。
“我今天有些累了,改天吧。”
乔雅婷有些无措,急忙道:“对对对,今天穿刺过,不能吹风,妈妈抱你去床上。”
她躺在床上,待母亲走后,睁开了眼,如同死鱼一般,煞白的房顶看起来很像是医院。
她试着自己转动身子,一次两次,还是失败了,“真是废物。”
“苏沐蝶,你还想活着吗?”
她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死亡……,很可怕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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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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