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折柳将整张脸往狐裘埋,徒留截雪一样白的光洁额头在外吹风。
他摇头,细声细气:“没有谁。”
闻折柳实话实说,何霁月却不信。
若好好的,他怎会哭?
定是背后有歹人作祟!
料想府中会惹闻折柳伤心的,只有小青一人,何霁月扭头问陈瑾,方才刻意放轻的嗓音恢复平稳:“小青来过?”
“是。”
“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陈瑾事无巨细:“小青拎食盒来的,但只在外头晃了几圈,没有进去,也没有同闻侍君说话。”
何霁月冷声下令:“去他待过的地方看有无异样,怕是他在哪儿下了邪术。”
“不用查。”闻折柳虽和小青不对付,但也没想陷害他,他拽了下何霁月衣角,慢慢摇一摇头。
“是我自己不开心,和小青没有关系。”
他身段比江南进贡的上好丝绸还软三分,嗓音更柔似春水,何霁月冰一样坚硬的心都化了。
“为什么不开心?”她抬手,轻柔拭去他眼尾将落不落的泪。
“奴想出去转转。”
闻折柳噙泪叙话,自带一股不胜风力的娇弱:“屋里怪闷的,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您又有公务要忙,不见得能时时陪奴,这十几年来缠绵病塌,屋内奴早待烦了。”
他说着说着,竟是又要哭起来。
何霁月搂住他不盈一握的腰身。
“回屋再歇会儿回好?明日启程下江南,沿途景致,你想看多久都成。”
明日就走?
闻折柳一怔,闹得更凶了。
“明日归明日,今日归今日,待到明日还有十几个时辰,可奴现在出去。”
他眨眨眼,落下滴晶莹的泪。
“求您了。”
泪珠蜿蜒向下,何霁月险些狼性大发,死死拧着手臂,把小臂捏得青紫一片,才没有白日宣淫。
“别哭,要成花猫了。”
生怕手中薄茧又惹闻折柳哭起来,她取出极少用到的帕子,轻柔往他脸颊一点:“陈瑾,你陪他出去转,一个时辰后回来。”
闻折柳如愿出府,道声“谢郡主”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何霁月眼见他拐了个弯,背影完全消失,才转头去找关泽。
“他又恼了,非闹着要出府。”
一路上思来想去,何霁月依然没找出合适的答案,她一见面就请教关泽,“可我今早出门的时候,他还好好的,那小青也没烦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把人关太久了,是个正常人都要出问题的,偶尔也该放他出门走走,”关泽呷了口茶,“不过,您不陪他?”
“我总不能晾着你吧……你这什么眼神?我没你想的那么重色轻友。”
说不清到底是重视陈瑾,亦或单纯为逃避闻折柳的眼泪,何霁月出声催她:“不是要看小青么?走罢。”
前堂离小青住的院子不远,两人步程又快,不出半刻便到。
“恭迎郡主。”
小青规规矩矩行过礼,小心翼翼问起跟在何霁月身后的关泽:“这位是……?”
何霁月懒得帮他搭桥,关泽也没自我介绍,开门见山:“毒怎么中的?”
小青又想把锅往闻折柳身上推,只是思及他上次诬陷闻折柳,向来平静如水的何霁月出离愤怒,又不敢乱说话。
“奴不知。”
他慌了一瞬,勉力恢复平静,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关泽眉心一挑,目光从他捏衣角的时候移开,转向何霁月:“是户部尚书把他送进来的?”
“嗯,”何霁月随她出屋,压低声音问,“有结果了?”
“臣初步推测,这毒,与户部尚书脱不开干系,只是明着不好查,得从暗中行事,小青方才神色慌张,却也不见得有多怕,定是不知其与叛国挂钩,重者得掉脑袋。
“他不过是浮在表面的棋子,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了,容易打草惊蛇。”
关泽略一拱手:“郡主,告辞。”
这厢闻折柳装模作样绕着石潭转了一圈,支开陈瑾,迅速取出掩在缝隙中的密盒,他此前塞进去的两封信已经无影无踪,有封西越来的信,却没他兄长闻柳青的。
一目十行扫过回信,闻折柳盯着末尾一句“不日派使臣接应”蹙起眉,随后将信当场销毁。
不把日子说清楚,别与下东南撞了。
他说不能从江南闪回京城,再从京城闪回西越罢?
“闻公子,您跑哪儿去了?”嘴上叫惯了,陈瑾私下还是喜欢称他闻公子,她一路跑来,气喘吁吁,“我差点没找着你,要是我把你看丢了,郡主定要罚我!”
“抱歉,”闻折柳道出早背好的说辞,“方才迷了路。”
“没事没事,也是我眼神不好。”
陈瑾摆手:“差不多了咱就回府罢,郡主还等着你呐。”
她絮絮叨叨在闻折柳这儿,添油加醋抖何霁月的底,闻折柳却越听越恍惚。
无欢竟如此看重他。
可母皇膝下只有他一位流落在外的子嗣,要想肥水不落外人田,肯定得抓他回去继承皇位。
但他走了,无欢怎么办?
“怎么从外面回来也不高兴?”
何霁月满心以为闻折柳回来,会兴高采烈地跟她分享外出见闻,未曾料到他会如此失落,伸手戳了下他腮帮子。
闻折柳勉强扯了下嘴角:“只是有些倦,不妨事。”
才从关泽那儿新学了哄男人路数,何霁月忙不迭将其投入实践:“是逛了一路,渴了?饿了?”
她招了招手,示意陈瑾从庖厨取来两三碟适口小菜。
闻折柳摇头:“吃不下。”
何霁月亲手夹起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那也得吃,再不吃你就饿成皮包骨了。”
心烦意乱,闻折柳甩手,由着银筷“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不吃。”
“真胆肥了?”何霁月蹙眉。
闻折柳一字一顿:“是,奴目无尊卑,当罚。”
何霁月不语,折腰捡起银筷。
莫非真如关泽所言,是她把他关狠了?
可她不是让他出去放风了么?
“到底为什么生气?”她耐着性子问。
不曾想这样无礼也赶不走何霁月,甚至没让她发火,闻折柳又急又气,一下慌不择言。
“若有一日,奴走了,您会伤心么?”
“你要走哪儿去?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见他眼底认真,不似同她开玩笑,何霁月也正经起来:“你若要走,那我陪你一块去,难不成这茫茫疆域,还有我何霁月去不得的地方?”
无欢自然是去得了,只是她身份特殊,一去,两国难免交战。
“……嗯。”
何霁月说得信誓旦旦,闻折柳却只是躺下来,从鼻腔哼出一声。
“怎么,你不想让我跟着?”
闻折柳转移话题:“奴身子不适,想一个人静一静,郡主请便。”
“你给我下逐客令?”
“奴只道想一个人静会儿,没强制将郡主赶走之意,您就是一直待在这儿,奴也没办法。”
何霁月头疼。
又开始闹别扭了,公务都没他棘手。
“陈瑾,去街上买糖来。”她轻摁额角。
红糖白糖麦芽糖一字铺开,何霁月剥开糖纸,往他嘴里塞:“不是喜欢吃甜的么?这儿都是,你吃个够。”
牙不时发疼,闻折柳见着糖就难受。
“不想吃。”
无欢对他越好,他越心虚。
他满嘴谎言,不值得她这样好。
“此事与郡主无干,您不必费力哄奴,让奴静一会儿就好了。”
千金难博美人一笑,何霁月实在拿他没办法,看他眼尾红透,她越哄,他越生气,何霁月只好推门出去。
“好罢,你好生歇会儿,今夜有宫宴。”
何霁月去书房,拿出东南舆图,根据乘上来的奏章,初步拟定作战计划。
这几块连着的都是土匪窝,规模有大有小,相同点是都不肯归顺朝廷,擒贼先擒王,先把最大的那块打掉,再放出消息让他们内讧。
过去得紧赶慢赶,回程倒可悠哉游哉。
返程途中再去平阳郡,郡中有温泉,闻折柳酷爱药浴,或可多留会儿……
前后数了几次时辰,终到宫宴时刻,何霁月忙不迭往偏殿去,扑了个空才发现闻折柳已先一步上了马车。
他一身清丽水蓝,如出水芙蓉娇艳。
何霁月掐了下他脸颊:“消气了?”
闻折柳任她摆弄,一言不发。
何霁月扯下他盖在外头的狐裘,往他脖颈一连啃了好几圈,却也只见他呼吸急了些,仍是不说话。
……她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
御花园中,觥筹交错。
“郡主,臣敬您一杯。”
到底是何霁月的践行宴,她位高权重,又是宴席主角,不少臣子前来敬酒,何霁月海量,数十杯黄汤灌下去,神智依旧清明。
“好喝么?”闻折柳在一旁,看得入了迷,“这酒。”
“还成没有西域的酒浓,虽说西越人狡诈,可西越的酒,是一等一的美。”
终于听到他吭声,何霁月迫不及待说了一番感慨,见闻折柳不语,只目光紧黏酒杯,料想他嘴馋:“想尝尝?”
“嗯。”闻折柳连连颔首。
不清楚他心里还有没有气,何霁月想着哄哄他,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取了个小杯,给他斟了一半。
“来,尝个味道。”
闻折柳接过,掂在手中转了一圈,又放回桌案:“谢郡主。”
“怎地还盯着我看?”
见闻折柳目光从酒杯转到她脸上,何霁月点了下木桌案,发出“笃”一声闷响:“小馋猫,酒在这儿。”
闻折柳舔了下唇。
“奴知道,奴就是觉得,您杯里的酒更甜。”
何霁月一怔。
“这是我用过的,脏。”
“不脏。”
闻折柳伸手取杯,何霁月眼疾手快拎起,两人你来我往,交锋数十回,闻折柳始终慢何霁月一步。
她逗猫似的,将酒杯放到他跟前,却总在他将取之时拉开距离。
心仪酒杯屡屡不得,闻折柳嘴一撅。
“郡主不肯赐杯,是嫌弃奴脏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别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