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沉身高腿长，缩着肩膀窝在单身公寓的单人沙发里，显得有些局促。
他踌躇片刻，硬邦邦地挤出一句：
“之前的事情，忘了吧。”
辜苏轻轻点头，面上看不出任何怨怼。
乖得好像刚才他只是骂了她一两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之间的情谊依然如从前那般，坚不可摧。
她就像他说的那样，听话地“忘记了”。
楚沉一时间竟有些无处施力的心慌茫然，准备好应付她哭闹的措辞，一个都没用上。
太久没见，她好像变了许多。
如果是小时候的她，受了一点点小委屈，那可不得了，天算是塌了，连带着他也不要想好过，非得哄她许久才肯罢休，娇气得很。
如今，那个肆意妄为，可爱可恶的辜苏，被岁月藏到哪里去了？
他眸中隐有痛色，又很快被无情抹去。
这是她背叛他的报应。
他想。
她不闹了正好，就算闹起来，他也再不会哄她了。
辜苏去厨房清理完抹布，折回来，和依然坐在那里的楚沉面面相觑，秀气眉毛微拧，眸中困惑好像在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后者好似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睨一眼靠窗一侧的单人床，一扬下巴：
“去睡，快。”
现在接近凌晨四点，搁夏天的农村，鸡都叫了。
起得早的这个时候已经醒了，她却还没睡下。
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这间公寓只能住一个人，辜苏不打算留他，见他没有一丁点儿要走的意思，索性来到玄关门边，将门打开，逐客令下得毫无歧义。
看看，只有没良心这一点，丁点儿没变。
楚沉先是一愣，接着从她不肯直视他眼睛的躲闪中，读出了些许名为后怕的怯懦。
啊，果然她还是怕他了。
刚才主动挽他胳膊，不过是担心他再起事端。
楚沉见状，心中不知何处分外不适，偏不叫她如愿，人如长在了沙发上一般，将长腿一岔，装看不懂：
“门坏了？要我修？”
辜苏站在那里，嘴巴有噘起的趋势，少女时代那个娇俏任性的姑娘，仿佛在她身上复活一瞬，又如幻影般破灭——
下一刻，她已经沉默地关上门，从壁橱里抱出一床被子枕头，铺在白色绒地毯上，拉直，抻平。
楚沉垂眼望向她打好的地铺，又将目光移到她跪坐在地毯上为他铺被时，弯成新月的脊背，心中烦躁如夏蝇，挥之不去。
他终于从沙发站起，脚下一转，却是向床铺走去：
“你睡地上。”
不用回头，他都能想象得到她愕然表情。
与八年前对她的有求必应相比，如今的他称得上刻薄。
走到床前，又回过头来补充道：
“你嗓子什么时候能好？跟你交流真费劲。”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清晰地看见，辜苏面上血色褪尽，瞳孔微颤，抬手下意识捂住了喉咙。
他没在意，掀开被子，蹬掉鞋，背对着她，躺了上去。
刚出狱那会儿，他费了好一番波折才打听到她现在住址，为此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刻上下眼皮几乎一沾上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抽泣声，但是他想，应该是错觉。
他又没有欺负她。
让她睡地铺，是给她一个教训。
地铺而已，睡一睡又死不了人，他从前睡得，她为什么睡不得？
……
许久没有在柔软的床上入睡了。
被套和枕头上都有她的气味，像是专属于楚沉的镇定剂，出乎他的意料，叫他一夜好眠。
体力在深度睡眠中迅速补充，因此早上第一个醒的是楚沉。
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还是八年前的款式——
原来的手机号被收回，出狱第一天就买了新的电话卡插进去，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
他去走廊里接电话，门虚掩着。
辜苏缓缓睁开眼睛，听到声音从门外飘来，压得极低：
“没事，你拿去用，算我投资的。
“等你赚了钱再还我吧，你现在店刚起步，正烧钱呢，利息先欠着，我不着急。
“监狱里要不是你照顾我，我的伤也没可能好那么快，你现在离职了也挺好的，美容店也算是跟你的专业对口……嗯？不对口吗？你们护士不是都对医疗美容这一块很熟吗？”
对面好像是笑了，楚沉也低低地笑了一声：
“好了，我肚子饿了，先挂了。”
他折返时，看到辜苏侧卧着，双手缩在颊边，双腿蜷起，睡成了个蚕蛹。
这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可她以前睡觉的时候总是四仰八叉，他常常要半夜起来给她盖被子。
面前的这个人，好像除了外貌之外，剩不下多少从前那个少女的影子了。
楚沉插着兜，低首看向即使睡着了，眉头依然微蹙的女人，刚刚那通电话给他带来的轻松愉悦顷刻间消散，反而自心脏开始，向四周蔓延一种不知名的痛。
好像是恨，又好像是别的。
他缓缓蹲下身，面色柔和得不可思议，右手食指与中指逐渐靠近她眉心，像是要将那丝褶皱抚平。
下一刻，辜苏就细声细气地轻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楚沉毫不犹豫，中指与拇指一扣，赏了她个清脆响亮的脑瓜崩。
辜苏刚醒就挨了一记，整个人都懵在当场，连捂额头都忘了。
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去做饭。”
他简短道。
从前生活在一起时，楚沉身上常常带伤，赚钱养家也主要是他做，辜苏心疼他，便主动揽下了所有的家务活。
因此他今日也顺理成章地叫辜苏去做饭。
她捂着脑袋，想爬起来，腿下一软，却往前跌去。
楚沉下意识去接，人便软软地倒在他臂弯里，他顺势摔坐在地板上。
辜苏垂着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前倾，肩膀被他有力的臂膀自身前揽着，免去一头栽倒。
“起个身也能摔，你真是——”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小姑娘身上烫烫的。
他单手扶住她，另一只手去摸她盖着的被褥。
没什么暖意，只能说有一点温。
虽然底下垫着地毯，但毕竟是睡在地板上，还是冷的。
所以她才发烧了吗？
怀里身躯沉重，压得他的情绪也有点低落，下意识想把人抱到床上，想了想，还是松了手，叫她躺了回去：
“起来，自己去床上睡。还有，钱夹在哪里？我出去买饭。”
辜苏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轻轻摇了摇头，吃力拿起枕边手机，解锁，点开外卖界面。
楚沉坐牢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他已经与社会脱节。
八年时间，外头变化翻天覆地，电子支付、外卖跑腿、扫码乘车，已经融入了都市人的日常。
但这一切对于楚沉来说都无比陌生。
辜苏把手机递给他，撑着疲惫身体凑过去，伸出纤细手指，一步步教他点餐。
楚沉盘腿坐着，无辣不欢的他，挑了家水煮鱼，故意往贵了点。
辜苏伸手，神色慌张地想阻止他，却被他一手挡开：
“这么小气？我八年没碰过辣椒了，你连这一顿都不肯请？以前你想吃什么，我没拦着你吧？”
她抬眸望他，好像不理解他从昨晚开始就姿态明显的针对。
他却没有看她，眉眼无谓，夹着丝讽意。
辜苏的手垂落下去，无措揪住被角。
楚沉磕磕绊绊划到结账界面时，余光在辜苏费劲喘气的脸庞上停滞一瞬，又不动声色划回去，加了碗清淡的鱼片粥。
跳出支付宝付款界面，他把手机还给辜苏，眼睁睁看着跳出一条“余额不足”的提示。
辜苏又试着用银行卡，但依然是余额不足。
“没钱了？”
楚沉头伸过去看一眼，辜苏有些难堪地把手机收了回去，向下扣住，停顿片刻，指了指厨房，意思是她去做饭。
“等等。”他把手机夺回来，取消了水煮鱼，把鱼片粥改成X2，又把手机丢还回去，“再试试。”
这次顺利付款。
辜苏垂着眼，知道这件事还没完。
果然，付款成功的提示一出，楚沉就轻哼一声：
“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还是存不下钱？你把钱都拿来做什么了？买化妆品？还是吃大餐？”
辜苏轻缓眨了眨眼，费力摇头，把支付宝账单翻给他看。
网购的手工材料。
还有医院的收款记录。
“你去医院做什么？生病了？”
问这话的人，语气虽还是漫不经心，但目光到底还是紧紧锁住了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疾病端倪。
辜苏又摇摇头。
“没病去医院做什么。”楚沉轻啧，见不是生病，估摸着是体检，便没再深究，看着她这摇摇欲坠的经济状况，昨晚打好的腹稿也有些说不出口。
——他在监狱里得了一笔意外横财，足以让他们二人今后吃穿无忧。
但为了感谢狱中一名护士对他的照料，他把其中一半借了出去，给她做创业基金。
如今剩下一半，他打算好好攒着，而且不想让辜苏知道。
她背叛了他，怎么配和他一起过好日子？
他本打算假装身无分文，顺势提出借住在此的。
可现在看看辜苏，好像比他想象中混得更惨，卡里的钱甚至不够点一顿饭。
心中升腾起淡淡怀疑。
会不会是，她怕他一出狱就来找她，会赖上她，所以提前把钱转移了？
下章预告：
楚沉：
怎么会有人比我还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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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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