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林准是个大老爷们儿,感情这玩意儿在他心里就是瓶被摇得硬邦邦的可乐,只要有人替他拧开瓶盖,酸甜可口的泡沫立刻咕嘟咕嘟像火山爆发似的涌出来。
赵玉童早摸清了他这条“特色”,于是刻意在他面前摆出了标准的暖男式嗓音,试图做他那瓶可乐的启瓶器。
果不其然,启瓶器不仅打开了林准心里的可乐,还一并拧开了他从公寓出来之后就一直攥在手里的冰镇酸奶。
林准也不管啥自杀不自杀了,径直仰脖子灌了一口,小太阳的爱心登时杂着拔凉的冰润感唇齿留香。
末了咂嘴道:“谢了,兄弟。”
赵玉童满打满算觉得林准得像前次似的,给点温暖就煽情,然而这句答话真是清汤寡水没滋味,摇了半晌儿的可乐汽耗光了,泡沫没冒多少,顶多吐出一点花白给他润了润喉咙。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程溥阳已经竭尽全力试图扭转林准这条“特色”,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赵玉童背景不良口吐芬芳、交往圈子下三滥,无论是“朋友”亦或其他,都不是你的合适人选。
虽然林准口头上骂他是非精上脑,但潜移默化的影响总归是有的。
可惜他跟赵玉童这段儿对话,程溥阳没亲眼见着,故而自己仨月的劳动成果,也只能托付给更久远的时间了。
“靠,就你也配叫老子‘兄弟’?”
赵玉童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闷头不响地递了白眼,末了忽然问道:“准星儿,你认得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小男孩儿么?”
林准一愣,心想反正是自己同学,何况他先前欠他的那份人情还没还,于是便和盘托出了:“唔,不算认得……我妈来望月租房子了,他爹是房东。”
其实,林准也不知道那白衬衫少年和程房东到底是不是父子关系,但对于赵玉童来说,有这条信息,似乎已经够他心满意足了。
却又试探性地问:“你俩啥时候认识的?”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林准一头雾水,脑筋也跟着生了锈。
皱了三秒眉头,林准道出了令他追悔莫及的、含糊不清的答案。
“大概是——最近。”
林准没觉得这个答案哪里不妥,毕竟他是个十八线小画手,在一名美术细胞活跃分子眼里,时间远不如空间形象;空间可以透视构图分出远近,时间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前一秒也是“最近”,一刻钟前也是“最近”,昨天晚上也是“最近”。
两小时前的麦当劳后院,约莫也是“最近”。
赵玉童是这么理解的。
这鸟窝头抬手比了个“OK”,客套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林准没在乎他出了望月南门后去了哪儿,更没注意到他和那黑风衣又叽叽喳喳聊了些啥,只一头钻进了烘焙屋,扑鼻醇香登时与他撞了满怀。
傍晚时分,来堕落街挑选夜宵或零嘴的男孩女孩不在少数,其中大多是林准的校友。男孩儿们穿着当下的时髦款衣裳,运动鞋崭新锃亮,恨不得把名牌商标裱上金框;女孩儿们涂着清一色的一字眉、眼影和唇彩,精致小巧的手挎包衬着俏皮可爱的美甲装饰,俨然天仙下凡。
林准站在其中,就是只灰头土脸的耗子。
他下意识地将脖子缩短了些,眼神瞟瞟周围,又缩得更短,以至鼻尖碰到了衣领;末了像个惧怕东窗事发的盗窃初犯似的,趁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像油老鼠一样蹿到降价售卖的面包柜台,迅速瞄准那只标价最低的葡萄干大列巴,拈起来冲到无人售货机旁边,三下五除二付完了款。
收款机念完“收款到账,xxx元”的时候,林准早没了影。
他把那只大列巴揣在怀里,溜墙跟儿又往前走了一段,钻进一家门可罗雀的便利店,从东倒西歪落着灰的货架伸出摸出来一碗方便面,盯了价格标牌好一会儿,又从里面摸出了另外一碗。
有句话说得好——
有钱人就算穿了补丁衣服,背着麻袋篓子,钻进农田面朝黄土背朝天,周身的气质也还属于有钱人;穷人就算衣金银佩容臭,海参鲍鱼燕窝轮番供应,住进四室两厅欣赏齐老爷的名画,内里也还是一穷二白。
林准这山沟沟娃儿就算身在杭州,也还是贫困村出来的苦孩子。
“准准,你可得好好念书,注意保护身体,将来别跟你爹似的,”刘蕾总算把那堆上任租户的“遗物”收拾整饬,坐在床沿上开始给林准上人生大课,“娘还记得,前段时间打扰你晚上休息那回,你跟娘说将来要做‘大主任’,保咱一家健康一辈子哩。”
林准撇撇嘴,把大列巴和两万方便面往床头柜上一丢,自己闷坐在床的那头一声不吭。
“俺长这么大第一次出村子,也不知道‘大主任’是个啥新词儿,反正你是要治病救人赚大钱的料,将来买了房子、娶了媳妇、生了娃,这辈子才算过得自扬……”
刘蕾有个特点——别看这位村妇平时沉默少言,不到该说话的时候半个字儿蹦不出来,挨到陌生人跟前还低声下气讪讪地结巴,真要提到自家人,那张嘴就是座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一旦开闸就没个停下来的理。
林准在外头瞧着那些俊男靓女,本身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听见亲妈对他的未来擅作主张,替他规划什么“媳妇”“孩子”,不禁气不打一出来,提嗓门嚷道:“妈,您老就甭管了,大道理我懂,可我咋说也是个大活人,对不?”
说罢仔细琢磨了一阵儿“媳妇孩子”,心里忽然泛起了无名的酸涩,涩得他想抬手甩自己一耳光——但他到底忍住了,毕竟面前怒目圆睁的是亲娘,这会子抽自己没准儿隔日就在杭七精神病院躺着了。
林准咬了咬牙,从齿缝里铿锵挤出一句:“将来该做啥、靠啥赚钱吃饭,我心里有数。”
——我心里有数。
——为我所爱的事业,至死不渝。
少年的戾气、勇气和志气,都像下赌注似的,杂糅在声色之中,糯糯地搅成了一团儿五彩水晶泥。
这已经到了林准的忍耐极限,但刘蕾察言观色的能力显然不如人意,她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儿啊,你爹这辈子到这程度也算登峰造极了,林家以后得靠你伢争气……”
“妈!”林准急了,“您嘴不累吗?”
“犟?”刘蕾也瞪了眼。
到底是亲妈,拿捏自家儿子的把柄可比那程什么东西准多了。只见刘女士一仰腰扯来林准的书包,拎起来在儿子脑门上方抖了几抖,板着脸命令道:“准准,你期中的考试成绩单呢?拿来。”
林准心里犯了嘀咕,心想人都说上了大学成绩还算个屁,大学这世外桃源不是提升综合能力顺便及时行乐的好地方吗,亲妈坑儿子咋都不带打草稿的。
于是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没出呢,不急。”
“胡说!这眼看着要进三九天儿,你那期中考就算挤浆糊也该挤出分数了!”刘蕾早料到他会玩这套,“人家程房东的媳妇说了,他们家外甥考完试就把成绩单打印出来寄家里,你少耍滑头!”
外甥?
是他?
好你个程溥阳,不仅活在我面前,居然还活在我妈的话里,你瞧瞧这变形虫属性无孔不入的模样,存心要把我整死你才得劲儿?
林准憋心里把程溥阳狠狠骂了一通,但在刘蕾面前却没辙儿,只得收敛了硬气,低声道:“算了,实话跟您说,没考好。”
这是他从小学沿用至今的话儿,意思是我林准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成绩给您放这了,脸也给您搁这了,您看着办。
“没考好也给我看看!”
刘蕾似要发怒,而后一探手把林准上周五上完课没来得及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有机化学》拽出来,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他笔触精致、剧情惊雷的四格漫画——于是脸更涨成了秋后的苹果,还准备憋大招。
“多少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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