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国内很多地方热闹的夜生活,里加的夜晚几乎很难见到人,除了偶尔有两三个醉鬼东倒西歪地游荡在路上。
有一个看起来醉狠了,上来就要跟黎泊聊天。黎泊皱着眉闪身躲开,那个醉鬼嘴里说着醉话,又走了两步,半倒在路边的猫猫造型的黑色长椅上,砸吧着嘴进入了梦乡。
回到住处,黎泊的眼神撇过邻居家的那扇白门,他想了傍晚时分遇见的夏长安的样子。
夏长安转身后,黎泊想要出声提醒他脖子上染了东西,但夏长安匆忙关了门。
他能感受到夏长安对他的不满,没看到他时,捧着花,脚步轻快地上楼。看到他后,立马在身边树立起一道隐形的高墙。
但他那种不满和别人的恶意不同,网络上多的是嘲弄、落井下石和刻薄的攻击,夏长安更像是恼火。
如果要让黎泊来形容的话,大概像是炸毛后不想搭理你的猫。
黎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随之而来的是好奇。
是因为那天拍照的事情吗?
他就住对门的话,是不是还会有机会再见面?
*
夏长安很快就适应了中文老师这个身份,他一向学东西很快。
两节课的功夫,他大概就已经把学生们的性格摸了个透。那对双胞胎兄妹最活泼跳脱,约兰塔最安静内敛。目前来看大家都对学习中文还算感兴趣,上课很积极。
这天,办公室难得满员,虽然已经是下班时间,但大家热热闹闹地分享零食,一时半刻倒都不急着走。
办公室里一共有六位志愿者,除了夏长安,都来自同一所学校,但家乡可是天南海北。
他们都多多少少自己带了或者让家人寄了特产过来,先给学生分一波,再给同事分一波。
莫憬是潮汕人,她家人寄了一堆潮汕牛肉丸过来,抽真空用小袋子分装好,当下办公室里见者有份,一人一大袋。
徐松顿时亮起了星星眼:“我去,我已经在流口水了,这不得搞顿火锅吃吃。”
“我带了一箱火锅底料!”另一个女生举手,很大气的从抽屉里取出珍贵的火锅底料,如同重要的战略储备,郑重地分发给大家。
徐松又叹了口气,说:“哎,我的金华火腿,不知道怎么在路上一直没动弹,我着急啊。”
“没事儿,总能吃上。”陈谦捧了杯可乐问。他带的是内蒙的沙果干,隔老远夏长安就闻到了酸味。
“夏老师,你喜欢加糖的还是不加糖的?”
夏长安果断回复:“加糖的。”
最后一个女生是北京人,她大手一挥,竟然打了十几盒稻香村过来。现在正拿小一点的礼品袋分装。
枣花酥、雪花酥、山楂锅盔和牛舌饼……反正到夏长安手里是沉甸甸的一袋子。
上海有什么?
夏长安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回忆了一遍,感觉上海的特产基本都是现做现吃的,能寄长途出来的一时竟想不起来。
只有自己空着手来,满着手走,好像也不太好。
“夏老师?夏老师?想啥呢?”陈谦伸手在夏长安眼前挥了挥。
夏长安回过神,苦笑道:“想上海能买点什么过来,感觉大部分都得坏在路上。”
“夏老师是上海人呀!我之前在上海吃到一家鲜肉月饼,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
“肉馅的月饼?没吃过诶,那是不是跟小笼包一样?里加有没有得卖呀?”
“上海的青团也好吃,可惜就是保质期短。”
大家七嘴八舌的,夏长安都不太容易插上话,“我们那的糕点确实还可以,就是最好当天吃。”
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何文心探进来,双手提着两大袋奶茶,“孩子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哇,谢谢老师!”徐松看起来和何文心最熟,率先上去接过奶茶,熟练地分发起来。
何文心的手一空下来,就被大家的牛肉丸、稻香村、果干等吃的塞满了。
“夏老师,你喝什么?”
“都行,你们先挑吧。”
莫憬捧着一杯草莓布丁奶,感慨道:“听学姐说她那一任的时候,里加还只能找到那种粉冲的珍珠奶茶,现在都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何文心温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两年里加的变化也很大。”
“老师来这很多年了吗?”夏长安问。
“到国外的话差不多二十年,来拉脱维亚快十年了。”
此时,门又开了,先露出一个光滑的脑袋。随后,扬尼斯做了个搞怪的表情跨进屋。
扬尼斯两手一摊,向何文心讨要自己的饮料。
夏长安看见旁边还多了一杯,就要递给扬尼斯,被何文心一挡,“他要控制血糖。”
扬尼斯拍着脑门往后一仰表示大为遗憾,然后问何文心什么时候回家。
两人临走,扬尼斯跟大家说,他想要邀请大家一起去他家吃饭,让大家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方便。
“老师跟院长是?”夏长安看向徐松。
“是夫妻哦,”徐松压低声音,“听说当年扬尼斯在中国留学遇到的老师,在经历了一些跨国恋的分分合合后,进行了十五年的爱情长跑,终于在五年前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这么久?”
“何老师一直在全世界各地当志愿者嘛,去过马来西亚、泰国还有印尼。扬尼斯好像是毕业后回里加了。但是爱情嘛,哪有那么容易被距离阻挡。听说最初何老师在哪,扬尼斯就去哪旅游制造偶遇。后来他成为了拉脱维亚孔院的工作人员,刚巧老师也来了里加,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徐松说得绘声绘色,好像她亲眼所见一般,估计这这段佳话在学校里流传甚广。
大家又扯了几句别的话题,差不多就收拾收拾下班了。
“诶,这多了一杯奶茶怎么处理呀?”莫憬举着多余的奶茶问道。
“我不行,我喝多了失眠。”
“我也不行,控制体重呢。”
夏长安感受到她们的目光在自己和陈谦之间打转,刚想开口,却被陈谦抢了先。
“夏老师不是有朋友在这嘛,正好带去给人家?就当是咱孔院的一点心意。”
“哇真的吗?”
“那太好了!”
众人一唱一和,把奶茶安放在夏长安的办公桌上,然后快步离开。
夏长安没搞清楚陈谦这话的逻辑,但最终结果就是他提着奶茶大包小包地下班了。
这帮同事真是……热情得不像话。
一路上夏长安罗列了一遍国内可以帮自己寄特产的朋友,仔细想了一圈,竟然好像没一个关系好到这种程度的。
朋友们都说自己脾气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在任何一段关系中全权撤下心防。
哪怕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关系也始终隔了一层。
想想还挺失败的。
如果是让家人寄的话……夏长安摇了摇头,那更是异想天开了。
世界上的事估计都禁不住念叨,一想到家人,他爸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夏长安愣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这个电话。
他有一点想知道父亲会说些什么。
远在上海的父亲估计正努力压着脾气,夏长安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还要低沉。
他很抗拒听到这个声音,因为每次父亲压着嗓子的时候,都是在教育他:什么时间段就要干什么时间段的事。
要考试了,要升学了,要参加这个比赛了,总之,要把心思用到正道上。
何为正道?
大抵就是出分后的榜上有名,竞争后的满身荣光。
“喂?”
“你小子一跑外面这么些天都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像什么样子!”
夏长安脑袋一偏,希望能离那个声音远一点。
电话里隐约能听到母亲的声音,父亲的情绪压下来,好像说了句“你别太激动”什么的。
“有什么事吗?没事我挂了。”
“我看这段时间别人都在准备香港那些大学的网申,你抓紧准备准备,争取明年读上。你现在已经比别人晚了一年了,更要自己上心……”
夏长安感觉自己只能听见“嗡嗡”的电流声。
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别人的父母会给孩子寄衣物、寄吃的,他应该不会对他爸妈生出那么一点不应该有的期待。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套说辞,嘴皮一碰一张,事情好像就做到了。中间的种种艰难都被忽略不见,好像夏长安生下来就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期待。
用力挂断电话,夏长安感觉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他埋头走着,晚风吹干了泪,扒在脸上干涩得难受。
不是多大的事,就像是使看似坚强的大坝决堤的不起眼的蚁穴。
夏长安的情绪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终于在此刻轰然倒塌。
要走快一点,被人看到可太丢人了。
快一点,快一点,快要到了。
但情绪蛮横得不讲道理,夏长安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终于控制不住。
压抑的呜咽声被困在这个窄窄的楼梯间。
*
黎泊知道此刻出于礼貌,应该装作没看见,先去别处转悠转悠。但离开了两步又觉得放心不下,夏长安弯着腰,身体微微发颤,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他守在楼梯口等了一会,等夏长安情绪平复了一点后,上前递出了自己的手帕。
所有声音骤然停止,甚至感觉夏长安的呼吸声也短暂的暂停了。
现在怎么还有人这么老派地用手帕呀?这是夏长安当时唯一的想法。
黎泊的手悬在空里,夏长安没有接过他的手帕,也没有看他。
“我过会做饭,要来尝尝吗?”
邀请陌生人来家里吃饭这种事想想就知道成功率很低,黎泊没抱什么指望,没等到回应,只好遗憾地收回手,但他没有动。
不知道是被谁定在了原地,黎泊只觉得挪不动步子。
空气凝结了许久,夏长安终于有了反应。
他问:“是中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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