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莫斯也不服输地盯着法提亚,但过了许久,眼睛有点酸涩。
法提亚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肃,吓到了艾妮莫斯,便试图微笑起来,压低声音问道:“艾妮?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就连床底下也翻过了……”
他的微笑过于牵强,话语不失质问和愠怒,反而显得他神经兮兮的,笑得愈发瘆人。
听到他只是因为找不到她才这样发疯,艾妮莫斯眼神柔和下来,微微张口欲做解释,他又接着反问,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难道你就那么想逃跑吗?你就这么不喜欢和我一起?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找个很深很隐蔽的房间,把你藏进去再也不放出来?”
艾妮莫斯闻言,怕他真动手把她关起来,便立刻反击道:“现在就凭你可关不住我!”
“你!”法提亚无言以对,她说的是事实,“你……你果然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一点也不在乎我!”
“哈?”艾妮莫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明明是他不由分说扑倒了她,他自己反倒委屈上了。
法提亚眼角泛红,灿金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水光。
艾妮莫斯迟疑问道:“你……不会还要哭吧?”
她发誓她什么也没做,也没离开过黑石城一步,虽然有这样的计划。
法提亚倔强地垂下眼眸,不让她看自己的眼睛,转而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嘴唇。
他蓦地想起巨灵岛迷宫中那冷蓝色的水底,她贴近的脸庞,还有柔软坚定、略带海水咸味的吻。
他们此刻的距离也同那时一样近,现在,她的嘴唇又是什么味道呢?他缓缓低下头去。
“……你干什么?”艾妮莫斯的声音传来,她侧头躲开了他,他回过神来,只抿了抿唇。
忽然间,他细细嗅到了一丝酒精的味道。他皱起眉头,难道她趁他不在还出去喝酒了?
他把脸埋在她颈间确认,这回闻到酒精裹挟的血腥、腐臭,属于死亡的气息。
“你别动手动脚的,不要以为你刚从战场上回来,我就不会揍你。”艾妮莫斯抓住他的肩膀,作势要推开他。
“为什么你身上有血的味道,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你吗?”他焦急问。
“没有,这是在医院沾染到的,从伤员们身上。”她解释。
“医院?伤员?”
“嗯,我去那里当志愿者,刚刚才从那回来。”
“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医院,刚才也是?”他讶异问道。
“没错。”
“你没有计划逃跑,反而去照顾魔族的伤员?你以为我会信?也不想一个好一点的借口……”
“你爱信不信,他们很需要我——起开。”艾妮莫斯又尝试把他从身上推开,现在的姿势让她颇感冒犯。
“等等,你为什么愿意去治疗魔族的伤员?你……”
他又问,艾妮莫斯似乎没必要跟他撒谎。
“只是闲着没事干,所以才去的,而且树精女士一天到晚都在那里,我只有去那里才能向她学东西,你别多想。”她一口气把能想到的理由都说了出来。
“是吗?”法提亚嘴角挂着笑。
艾妮莫斯非常窘迫,终于推开了他,道:“你饿了吧?自己去吃晚饭,我要去洗掉身上的臭味。”
不等法提亚开口,她把他推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法提亚在房门,觉得自己丢脸丢大发了。艾妮莫斯只是在医院帮忙治疗伤员,但他却以为她逃走了,还为此伤心一下午。
但话说回来,艾妮莫斯没有趁机逃走,他很不敢相信。
误会烟消云散,他这才觉得饥肠辘辘。今天一天都在赶路回黑石城,回来后心情不好也没吃一口东西。
于是他来到餐厅。他认出这是平常他爱吃的,虽然吃过很多次,但现在尝起来似乎格外美味。
在战场上,几乎没什么像样的食物,他每天饿着肚子在天上飞,吸引魔法师们的火力,整个龙都瘦了一圈。
他一边咀嚼着牛排,一边瞅着她的房门。半个世纪过去后,她终于出来了。
艾妮莫斯强行无视他炽热的目光,径直走到餐桌旁,背对着他在茶几上泡茶。
背后传来他愤愤的质问:“你从来没给我写过信,看我回来也这样冷淡,不担心我会战死吗?”
她头也没回,答道:“菲奥城还没有魔法师能杀死你,即使是玛伊莎女士。不然上次你去见她时,就已经没命了。”
“……我谢谢你对我实力的信任和夸赞啊。”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不用谢。”艾妮莫斯顺着他的话回答,然后坐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跑呢?”他又问。
“你不把我的束灵咒全部解开,我是不会走的。”
法提亚闻言冷下脸,逮着机会就阴阳怪气,没一句他爱听的。他反击道:“我看你分明是还不想离开黑石城的图书馆吧?他们应该禁止你进去看魔导书,不然你学会了新的魔法,转头又用来对付我们。”
艾妮莫斯也挑衅笑道:“是呀,你最好小心了,我正在找破解束灵咒的办法。”
“所以方法是什么?”
“方法有很多,但最简单的还是杀死下咒的人……等你睡熟了,我说不定会悄悄动手的,你睡觉时最好别闭上眼睛。”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咱俩看看究竟是谁会输。”法提亚风轻云淡地回答,甚至还扬起一个笑容。
但事实上,晚上他当真没闭上眼睛,强忍睡意盯着没上锁的房门,看艾妮莫斯究竟会不会来。
一直到夜半后他彻底睡过去,她都没光顾。
翌日,路易吉、罗伊斯和莉丝塔来到法提亚的城堡,不见法提亚,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头巾、白色头巾的女人举着法杖,用风系魔法扫净墙壁、家具上的落灰。
“法提亚这家伙,什么时候请了个女仆?”罗伊斯问。
“那不是什么女仆,是女巫艾妮莫斯。”莉丝塔道。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可怕”的女巫艾妮莫斯,现在居然在用魔法在一头魔龙的城堡里打扫卫生?
这时艾妮莫斯转过身来,看见了来访的三人,想都没想就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法提亚还在睡觉,稍等我去叫醒他,你们先进来坐吧……”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大厅右边的走廊。
路易吉迟疑问道:“法提亚住的主卧,不是在左边吗?”
“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莉丝塔欲言又止,刚刚艾妮莫斯表现得全然就像城堡的女主人,难道说他们已经?
没来得及多想,莉丝塔跟着罗伊斯和路易吉走进了客厅。
艾妮莫斯抬手正要敲门,却发现房门开了一条缝。她推开门走进房间,来到法提亚床头。他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将被子拱得奇形怪状。
“这个家伙,当真是不谨慎,我都进房间了还在睡觉。”她在心里默默点评,然后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不过这毕竟是他自己家,没人会在家也处处防备。只是战争还没结束,他又能在家里安稳多久呢?
她坐在床边,轻轻晃了晃被窝映出的身形,道:“法提亚,醒醒,你的朋友们来找你了。”
“嗯?”他呓语了一声,又没了动静。
“法提亚,快醒醒,别睡了。”她加大了音量,她可不想独自一人招待他的朋友们。
想到那样尴尬又奇怪的场面,她认为必须让法提亚出去招待他们,于是她索性站起来掀开了被子,再晃了晃他的胳膊。
“谁啊……?”法提亚把手伸出被窝,“嗯?艾妮?”
他迷茫地坐起来,又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什么?”艾妮莫斯一时无言以对,看来他还在惦记昨天的狠话,“不是,昨天的话只是逗你的。我要真想动手,你怎么可能安稳睡觉?快点起床,别让你的朋友等太久。”
她当真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如果他真的以为她会来杀他,怎么一点戒备也没有?甚至房间门都没关。
说罢,艾妮莫斯离开房间,去给客人们备茶。这时,她才发现洛拉斯并不在。他们经常是一起来的,难道说洛拉斯已经战死沙场了?
三位客人并没有开口闲谈,看起来心情低落,她并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法提亚,伊契洛大人已经定下了返程的日子,明天支援我们的族人就到达黑石城,我们将举行一个会晤晚宴,翌日凌晨就离开。”
法提亚刚来到客厅,就听到这条要再次上战场的坏消息。不过眼下并非抱怨高强度工作的时机,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在他的记忆里,黑石城还是第一次寻求别处族人的支援。
……支援?本想离开大厅的艾妮莫斯不禁驻足,她还想知道更多关于战争的事。
“这是请柬。”莉丝塔将请柬递给法提亚,又将另一副递给艾妮莫斯。
“我的?”艾妮莫斯迟疑接过,请柬上确实印着她的名字。魔族的晚宴邀请她一个人类魔法师参加,不合适吧?
“我也不知道伊契洛大人为何也邀请你,不过我听说,塔利夫人、树精女士等人从中为你说了许多好话。”莉丝塔解释。
“晚宴会宴请全城的人,到时可得饱餐一顿啦,说不定是最后的晚餐哦!”罗伊斯突然笑道。
“去你的!”莉丝塔给了他一肘子。
然后,气氛陷入诡异的寂静,显然刚才罗伊斯的玩笑并没有起到应起的作用。
来访的目的达到,几人便垂头丧气地告辞了。
“艾妮,届时你跟我一起去晚宴吧?”法提亚试探问。
艾妮莫斯点点头,没有拒绝他人的好意。沉默一会儿,她道:“洛拉斯的事,我很遗憾。”
“什么?”法提亚一脸茫然。
“他不是已经……不然他为什么没有一起来?”
“什么呀,不是你想得那样!他只是受伤了,在医院躺着呢!而且不见得是坏事,决战他不用参加了。”
“原来如此。”艾妮莫斯窘迫地松了一口气。法提亚笑着,抬手轻抚了她的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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