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国防部星轨战机演练大厅，观摩室的落地窗前伫立着一位白发苍苍，身着黑色军装的老人。老人负手直立，身姿挺拔，胸口一排金色勋章在昏暗中随着窗外战斗机冲刺炸出的火光而明灭。他的脸上布满了褶皱，但精神矍铄，眼睛里仿佛装着一把利剑，容不下一丝懈怠。
“36号机，回训练场从头练。”他的声音凛冽浑厚，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是，将军！”演练场传来回应，紧接着一台战机飞速撤离，新的战机进入实战演练序列。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老人微微侧头，听出了来者的身份。
“老徐。”来人穿着一身白色军装，与老人年纪相当，或许小几岁。他的身材略微发福，腹部微微凸起，身高只到老人肩膀。
他满脸笑意，踱着步子来到老人身侧。
“老杨。”老人朝来人点头致意。
“我宝贝孙女可被你孙子害惨了，你看看网上那都是些什么话，又是慈善镀金，又是事业联姻，把女娃娃骂得天天在家以泪洗面。”
“杨敬茂你要点脸。”白发老人，徐锋强冷哼一声，“那劳什子联姻谁传出去的？谁跟你这老不死结亲。”
“呸！跟你这老不死攀亲戚我还嫌晦气！”杨敬茂当面回敬。
“你那乖孙子的事闹得可不小，他的履历不清，首都星那帮老匹夫见风使舵，已经在着手安排监察厅的人了。有些人就等着趁乱把你拉下水，你倒好，不闻不问，由着他们乱来？”杨敬茂负手站直，也学着徐锋强的姿势面向交战中的演练厅。
“这点小事，他自己能处理。”徐锋强斩钉截铁。
杨敬茂哼笑一声，不再说话。两人安静地观摩了一阵交战演练，其中一台战机在几方障碍中惊险飞出，投射出的导弹精准击中目标，杨敬茂啧了一声，抬起手肘撞了撞徐锋强的腰，侧头问他：“那小子，是确定就这么沉睡了？”
徐锋强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哎哟可惜了，一代军事人才。”
“可惜什么？他现在也是我值得骄傲的孙子。”
被杨敬茂形容成天天在家以泪洗面的杨琪琪此刻正坐在应澜家客厅地毯上大口灌着啤酒。
德闻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她，想劝又不知该怎么劝，实在没法了，扭头看向沙发上气势汹汹、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劈里啪啦地跳舞的应澜，苦笑道：“殿下呀，咱家会长大人再能喝，也经不起这样喝，这都第10瓶了！”
这时，杨琪琪突然站起身，德闻连忙紧张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她，问：“怎、怎么了琪琪，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去上个厕所……”她嘟囔着就要踏步往卫生间去，脚底一滑，直直摔进德闻怀里。
“慢点慢点，我扶你去。”德闻叹了口气，扶着人进了卫生间。
门吧嗒一声关上，里面传来呕吐声，德闻守在门前走来走去，巴不得立马冲进去，应澜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半是无奈半是同情道：“她现在有气没处发，你再劝，当心招人烦。”
“那也不能这样喝吧。”
“放心。”应澜指了指一旁处于待机状态的保姆机，机顶的绿灯闪烁，“身体指标数据还在可控范围，先由着她吧。”
德闻耸耸肩，杨琪琪打开门，她的鬓角被水濡湿，人却精神了不少，拒绝了德闻的搀扶，重新回到客厅地毯坐下。
“我以为尽早发声明能及时制止谣言，哪想到那些人恶意这么大，一个字一个字地揪出来骂我！他们那么闲，怎么不去骂那些星际恐怖组织啊？揪着我们不放能给他们什么好处？呜呜呜，好气啊……”
“你要去网上闻垃圾臭，被熏到了怪谁？”应澜从一旁的零食篮里掏出一盒手指饼干，拆开，抽出一根咬住，又给趴在茶几上哭鼻子的杨琪琪和安慰她的德闻各递一根。
“这次舆情摆明冲社维局来的，互援会算是被附带算计。正常情况，你们发不发声明都行，子虚乌有的花边新闻，过两天就消失了。”应澜咬着巧克力芯，视线随着虚拟屏的字符瀑布流快速地上下移动。
“但这都已经快一周了，热度还没下来，不正常吧？”德闻咔嚓咬断饼干，愤愤道，“是不是哪个孙子在背后搞鬼？！”
“那可太是了。”应澜嗤笑道。
“阿澜，徐局长到底什么打算呀？”杨琪琪抽啜一声，擦掉眼角的泪珠问，“一直冷处理也不太好吧？网上甚至有人扬言要守在社维局门口刺杀局长，可千万别真出事呀。”
“他只说让我们先整理收集到的证据，不对舆论本身做任何处理。还没到时候吧。”应澜皱紧眉，盯着屏幕上的“Signal Lost” 提示框陷入了沉思。
“都出现扬言要刺杀他的人了还没到时候？”德闻问。
“领导都这么说了。”应澜输入新的代码，开始执行第七轮跟踪指令。
“生活油料”上关于徐淮景及杨琪琪的恶意爆料发酵当天，舆情管理系统提前拦获部分不利言论，进行了上报。舆情督察科科长蔡骏韦因前一天被徐淮景当众问责惴惴不安，可算逮住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一大早便给徐淮景拨去通讯，汇报异常信息源并提前拟好了相关的情况说明稿。
当时，徐淮景正准备从应澜家离开，被通讯打断，又回到了客厅听取蔡科长的工作汇报。
而同一时间，德闻将爆料链接及截屏发送到了【和平大使】群组中。
应澜当即对链接进行域名解析，却在域名追踪时遭遇数据干扰，显示解析失败。他又尝试了数百次解析指令，并将所有的追踪日志写入检测模型进行技术修正，将升级后的解析指令重新投入使用，最后发现，该链接的数据源指向了一个应澜十分熟悉的云终端服务器。
正是他们一直在追查的那个异常终端。
应澜将解析结果展示在徐淮景面前，他抬手打断了正激情陈述舆情处置进展的蔡科长：“即日起，凡涉及社维局的网络舆情，暂停拦截，暂缓对外发布情况说明。”
“啊、啊？”蔡骏韦张大嘴，不明所以地看着徐淮景。
“若后续出现对我个人不利的网络舆情，可适当干预，增加热度。”
“明白、明白，如果出现对局长您不利的舆情，我们一定全力拦……啊、啊？增、增加？啊？”
徐淮景在蔡骏韦的瞠目结舌中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蔡科长今天应对迅速，是为典范。相信未来你也能与宋主任一起，发挥出舆情督察科真正的价值。”
屏幕上已经不知多少次的“Signal Lost”显示将应澜从沉思中拉回。今天是启动异常终端追踪代码的第五天，本该在这两天回传的终端坐标始终成谜，能肯定的是，追踪程序成功运行，且暂时没有受到对方的拦截或攻击反制，但不知是不是回传环节出了问题，他的终端无法接收任何回传数据。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大堆数据被一台诡异的数据吸尘器吸走，但集尘盒破了个洞，本该存储在固定容器中的数据泄漏在茫茫宇宙里，无法定位，无法找回。
应澜左思右想，猜想社维局的数据库端口可能出了差错。
“我看我还是回一趟社维局吧。”他叹了口气，撑着沙发站了起来。
“啊？这个时间点过去？今天不是周六吗？”德闻惊讶地眨了眨眼，看着他收了终端，缓步朝门口走去。
“你们随意，我大概两个小时后回来，到时候陪你们一起喝酒。”他摆了摆手，踩着鞋出了门。
“我还以为他从安全局辞职就是不打算当拼命三郎的意思，怎么进了社维局还这样？这让我这个beta情何以堪？！”德闻哀嚎道。
“那我们再叫点酒吧，等阿澜回来一起喝。”杨琪琪说着打开了酒吧的外送服务。
“……不是还有两瓶啤酒吗？”德闻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酒瓶子，不解道。
“这点哪里够……”
应澜到达社维局时正值傍晚17点，橙黄的日照穿透天幕落在社维局大楼的窗玻璃上，泛白的光线让仰望的人不自觉眯起了眼，他的视线远处，位于十楼的局长室里似乎有人影攒动，但再一眨眼，又似乎只是错觉。
办事大厅的门禁感应到应澜的职工身份，自动打开了其中一道侧门，应澜调取终端通行卡，逆着光进了办公区。
他坐着电梯上了六楼，进入信息科办公室，发现机房的总开关亮着绿灯，是有设备正在使用的信号。这倒稀奇，似乎有人与他一样，在休息日的下午回到了办公室。
社维局信息安全管理规定，涉及核心处理器、云存储终端的设备系统严禁带离办公室，因此，如需调整相关功能，只能返回社维局，在安全防护下操作。
应澜回到工位区，环顾了一圈四周，并未看到其他人。他在终端柜里找到自己常使用的终端机，登入开发系统，开始排查代码嵌入的异常情况。
工位区只有一盏灯开着，随着日光的倾斜，办公室变得昏暗，在枯燥无味的检修程序运行中，应澜打了个哈欠。嘀嘀嘀的硬件运行噪音让他的五官似乎变得异常敏感，于是，他听到了夹杂在其中，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那声音从隔壁的科长办公室传来，争吵者将声音压得很低，又因为愤怒而几度失控。
“……把监察厅的人招来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这是一个较年长者的声音，他的语调急促虚张，掺杂着些许恐慌。
“我就给了几张网页截图，其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对答的人语气平缓，带着些慵懒的长调。
“不是你透露的？除了姓谭的还有谁要整徐淮景？”啪地一声，重物摔在地上，“……我们肯定被别人当枪使了！得尽快抽身！”
“公会通行证办下来，我就走。”
“你的申请过了？我的怎么还没消息？！姓谭的不会骗我吧？！”
“那老东西一肚子算计，你猜他会这么轻易让你走？”
“你找谁办的通行证？给我个联系方式。”
“过两天，过两天，这里的端口不能留，我先解决这个，再帮你找。”
“你直接给个联系方式不就得了，做什么弄那么复杂？”
“人要当面谈的嘛。你先别急，好不好？”
“我能不急吗？监察厅的人马上就来了！”
“就因为监察厅要来人我才优先处理端口，不然等着把证据送到上面？”
里面的人或许是太过紧张仓促,抑或是认为这层办公室不可能在今天的此时有其他人到访，隔音门漏了条缝也没发觉，于是，应澜屏气凝神，贴在门边，人声虽像裹了一层薄纱，但清晰地从缝里溜了出来。
应澜认出了谈话双方，一个是副科长章华阳，另一个是叫刘玖的高级工程师，主要负责社维局政务系统维护、数据库管理。
刘玖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整日里挂着一副耳机，留着胡茬，眼下一圈青黑，像是没睡饱。他在信息科向来低调，很少和其他同事有过深来往，应澜只在系统上线实施期间和他有过一两句交流。之前听谭纹提起，说他是前局长今年高薪从外面挖进来的，当然，谭启龙主政时期的“高薪聘请”，其中存在多少暗箱输送的成分就很难说了。
徐淮景刚上任那会儿调查过他的底细，没查出什么大问题。他进社维局不久，便到了局长更替的动荡期，也因此，这人对谭启龙旧派始终保持疏离姿态，是信息科内少数不参与流言讨论的人之一。
科长办公室这会儿变得安静了，只有偶尔的咳嗽声传出。
应澜思考片刻，放轻脚步回到工位区，拿起尚在运行程序的终端机，离开了信息科办公室。
他站在电梯前，在下行5楼和上行10楼间犹豫了半秒，输入密码，按下了数字10，电梯门缓缓关闭。
而就在电梯金属门关闭的下一秒，信息科科长办公室玻璃窗的雾化膜突然变得透明，章华阳觑着双眼探查了一圈办公区，眼底尽是警惕。
“你突然开窗做什么？”刘玖从终端屏幕后抬起头，略带埋怨地问。
“我怎么好像听到外面有动静。”章华阳低声道。
“总不可能是老鼠吧。”刘玖耸了耸肩。
章华阳沉思片刻，回头道：“你进监控看看，是不是有人进来。”
“啊？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个点哪里有人来？”
“少废话，让你做什么就做！”章华阳恼怒道。
刘玖白了他一眼，缩小屏幕上的窗口，打开了一个新的登陆窗。
随着账号密码的输入，一排监控画面出现在屏幕上，不同的监控画面被标上了区域名称和数字编号，只有命名为局长室的画面上了锁，显示无权限查看。
“你要看哪里的监控？”刘玖问。
“一楼大厅一个小时内的监控。”章华阳弯腰凑到屏幕前，道。
刘玖点开标着正厅001的监控，回放视频以3倍速播出，一成不变的静物镜头里，只有夕阳光线的位置在一点点移动。
“没人来。”刘玖道。
章华阳松了口气，他直起身子，视线在监控列表页停留了几秒，在刘玖准备关闭系统时，伸手点了点局长室监控画面上的锁，问他：“进局长室的监控看看。”
“大门没人来，如果局长室有人，他是飞进去的吗？”刘玖崩溃地瘫倒在座椅上，哀嚎道，“我今天黑进去，你猜小局长明天会不会找我喝茶？”
章华阳不满地看他一眼，见他一副要罢工的嘴脸，只好打消念头：“算了，紧要关头，不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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