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一次变暗,藤叶送来习习凉风的同时也送来了各式各样的蚊虫,在应澜无数次被躲在暗处的蚊子偷袭,手臂上肿起无数个大包,吸着气直跳脚的时候,一位武装士兵走了过来。他手持一台终端机,此刻终端机虚拟屏亮起白色的光,屏幕里,章丘笑眯眯的大脸占据了整个画面,看到两人狼狈的模样,他得意而带着戏谑笑腔问徐淮景:“怎么样,小徐局长,考虑得如何了?”
“我还是那句话,”徐淮景道,“让你上面的人来见我。”
章丘低头喝了一口茶,又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咀嚼,当着两个饥肠辘辘的阶下囚的面美滋滋地享用完一顿丰盛的晚餐,这才擦着嘴巴道:“小徐局长啊,我也和你说了,见谁都是一样,啊,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浪费时间,眼下调查组已经进驻,这才是你我更应该关注的地方。”
徐淮景冷哼一声,章丘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动摇,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道:“其实你仔细想想,何必呢?我们都是社维局的同僚,利益共同体,没必要为了那点过去的官司和子虚乌有的传闻伤了和气。大家团结起来,将社维局办好,为联盟的稳定做出贡献不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吗?”
“哦?”徐淮景笑道,“那要按章科长的意思,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将社维局办好?”
“好说,好说,”章丘笑呵呵道,“你看啊,什么异常终端,信息泄露都说得太夸张啦,本质上不就是系统安全防护存在工作不足嘛?咱们再彻查一次系统,将风险通道该堵就堵,该清除就清除,给监察厅提交一份体面的整改报告。至于社会上那些不着四六的谣言,我们也都按正规程序该立案追责就马上办。借这股东风,再把干部队伍的淤塞也通一通,该罚就罚,该升就升,我们保证绝对公开公正,服从安排,全面执行到位。你看这事不就过去了?”
“那人事任免这块,依章科长所言,谁又该升,谁又该罚呢?”
“这个……”章丘搓了搓手,“我知道,小徐局长你十分器重盛主任和宋主任?”
“盛主任我没意见,他前途有量,是个人才!不过小宋主任嘛……”
他停顿了一会儿,笑道:“他现在有孕在身,我听说是十二月份的预产期,等生了孩子,就要开始休产假,日后育儿也是一个大事。啊,当然我们作为主导起草omega法案的国家机关,肯定不会因为性别歧视故意给宋主任使绊子,只是为了社维局的发展,也为了他自己的身体着想,现在提拔他风险太大,怎么样都要等他休完产假回来再说。你可以看看和他同期的成健成主任,主导过两年前的办事大厅功能升级工作,也是个不错的人才!”
“至于罚嘛……章华阳我看就不用留了,蔡骏韦和廖娟也没必要留,这三个都是社维局的老油条,惯会偷奸耍滑,要不得!”
“章科长慧眼识人。”徐淮景道,“将人事任免安排得明明白白,我自愧不如。”
“小徐局长过奖,”章丘谦逊道,“不过是在社维局呆久了,对这些比较熟悉。”
“不过,章科长可能漏说了一人。”
“哦?”章丘嘶了一声,“是哪一位我漏说了?”
“自然是徐淮景。”徐淮景笑里藏刀,声音低冷,“徐淮景资历太浅,无法胜任局长一职,不如由章丘科长代而取之?或者顺应民意,请谭局长重新回来主持大局?”
章丘的眼睛倏然睁大,他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啜饮了一口浓茶,放下茶杯,继续说:“小徐局长,我是带着诚意来与你沟通的,你这样讲,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啊。”
“我们和冠冕堂皇的黄鼠狼确实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应澜在一旁嗤笑道。
章丘闻声看向他,这位牙尖嘴利的omega顾问此刻如同一只落难的金丝雀,明明翅羽被禁锢,双足浸满泥水,却依旧亮着自己锋利的唇喙,高抬着下巴蔑视众生。
“你口口声声说系统安全防护存在工作不足,那前段时间的系统升级难道不够你们将‘工作不足’弥补回来?优化方案调整那么多次,信息科却没有一个人对异常的数据输送端口提出疑问,任由数据源流向境外,到底是所有人对它心知肚明还是被封了口,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你慧眼识人你还真当回事了,排除异己的算盘珠子都从屏幕里嘣出来了,当我们眼瞎吗?”
“还以为你有多么爱岗敬业,多么想再现社维局的鼎盛辉煌,结果你听听刚才的话,不觉得自己有点人格分裂吗章科长?”
“……”章丘维持着笑脸,憋得通红的脸色却出卖了他的情绪,他的肩膀微微发抖,攥紧的拳头像是恨不得要跳出屏幕将应澜的嘴撕烂。
应澜对着章丘那虚伪的假笑比了一个动动脑子的手势,道:“不过,章科长,作为晚辈,我还是给你提一个小小的建议。你一个做技术出身的,就不要总钻研这点蝇营狗苟的手段了,多磨砺磨砺自己的专业技能怎么样?”
“……”章丘的唇角滑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们在篡改昨晚的监控记录时没有先查查操作日志吗?”
章丘闻言脸色突变,他凝思须臾,关闭了视频通讯。应澜和徐淮景对视一眼,刚想开口说话,对面的视频又重新拨了过来。
“有人拷贝了昨晚的监控?是谭纹?不对,她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入侵监控后台……是信息科的人……”章丘脸色铁青,声音也变得不再冷静。
“不,不……就算有监控也证明不了什么,顶多牺牲掉方莘,这依旧在我们的计划内。”
他只慌乱了片刻,便得出结论,应澜只是在危言耸听,不足为惧。他又笑眯眯地看回两人,用轻松的语气道:“就算调查组真的拿到监控,也只能说明章华阳指使方莘一行人实施绑架,这都是个人恩怨不是?你们放心,我一定积极配合调查,此等恶行一旦被证实,我作为科长,绝不会姑息纵容。”
他笑呵呵地抚掌,打点后续安排,手边的终端机却蹦出了一封新的信息。
他顺手打开,却见是监察厅调查组发来的,关于各部门主要干部的审查会谈安排表,信息科被排在了明天第一批。
章丘眼皮一跳,手指抖了抖,却被视频通讯那头应澜的低笑声吓得肩膀一颤。
应澜看了徐淮景一眼,心里暗喜,看来他们赌对了。
章华阳和刘玖将昨晚与他们自己有关的监控画面包括操作日记都提前做了手脚,却唯独在系统里留下一条昨晚的监控拷贝记录,为的就是用来证明他们手中的证据保真。
应澜耸了耸肩,对章丘道:“真遗憾,你不但专业技能不太行,脑子可能也不怎么灵活。”
“我们都能让人备份监控视频了,你还觉得这场绑架顺利得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你们……”章丘眼神黯淡了下去,“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让你上面的人来见我。”徐淮景道,“我说最后一遍。”
新月星环海路高档居民区,夜间遛狗散步的人聚集在社区中心花园的草地上,小狗们撒欢时的吠叫声与小孩的咯咯笑声交融,晚风吹起的花香沿街飘过,身姿挺拔,穿着休闲服,手上拿着一根牵引绳,将乌青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至脑后,脸上笑意和煦的中年男人站在草地边,看着不远处正与一只白色贵宾犬嬉戏的男孩。
那个男孩年龄在10岁左右,金色的短发,脸颊通红,水汪汪的大眼睛扑棱扑棱,笑声如清铃,令男人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小男孩被贵宾犬扑倒在地,他哈哈大笑着看向男人,朝他喊道:“爸爸、爸爸救命,妹妹太厉害啦,我根本跑不过它。”
男人笑呵呵地吹了一声口哨,白色贵宾犬抬头从小男孩身上跳开,摇着尾巴朝男人跑了过来。小男孩见小狗离开,也连忙起身,朝他奔来。
男孩与小狗同一时间扑进了男人怀里,男人笑着一手抱起一个宝贝,在孩子与小狗的欢闹声中说:“好了好了,今晚的比试就到这里,我们要回家了。”
“啊?”小男孩失望道,“我们不是才出来一个小时吗?我能和妹妹再玩一个小时吗?”
“一个小时已经很久啦。” 男人宠溺道,“你再贪玩,小和哥哥会觉得你是个不爱学习的坏孩子,以后不就来家里陪你玩啰!”
“好吧。”小男孩喘着气,无奈道,“小和哥哥什么时候来我们家呀?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
“你今晚乖乖吃药,明天我就让小和哥哥来家里陪你玩好不好啊?”
“可是,那个药好苦啊……”
“药哪有不苦的呢?喝完再吃一颗糖就不苦了……”
父子两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家走,小狗被牵引绳拉着,先他们一步在前方碎步小跑,花园的热闹盖过了他们的谈话,将闲趣留在草地上。
家门被打开,金发小男孩张开双手,嘴里嘟嘟嘟地念叨着跑向二楼,小狗跟在他身后,汪汪叫着追了过去。一位年轻的金发女性裹着浴袍从淋浴间出来,指了指茶几上的终端机,对男人说:“刚刚好像有人找你。”
男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坐到沙发上,见拨来的是一通加密语音。他犹豫片刻拨了回去,那边很快接通,带着点不知所措的语气唤他:“谭局长。”
谭启龙揉了揉鼻根,在对方的慌乱无助中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老章啊,我告诉过你们,不要小瞧徐淮景。””
章丘在通讯那头似乎进行了一番辩解,谭启龙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他哎了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沉声道:
“他徐淮景为什么要在监察厅入驻的前两天才把事情捅出来?不就是逼你们自乱阵脚吗?!”
“见我?见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要你们去绑人。”
“照你这说法,你怎么不把伊卡洛斯公会的人叫过来?不是他给你出谋划策,提供武器军队的吗?”
“老章,不要太相信境外势力。”谭启龙摇了摇头,“伊卡洛斯公会都是群什么人?你当他们吃斋念佛的,这么好心帮你?我当初主导这个接口,上头是有授意的,为的是情报交换,交换!交换哪有只出不进的道理?”
“哎—你莫瞎说。我行得正坐得直,我有什么把柄?有利益交换又怎么了?一点人情都不讲能办好事?这要真有问题我早进监狱了!还用得着他徐淮景来查我?”
“谭纹呢?她不应该是最有可能保管证据的人吗?找不到?哼,她倒是逃得够快……”
“不不不,你先不要管局里的暗线,在没确认徐淮景处境前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不要在江义邢眼皮子底下找死。”
“我知道了。”语音最后,谭启龙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考虑考虑,明天给你答复。”
通讯挂断,谭启龙嫌弃地嗤了一声,将终端扔在茶几上,面色不虞地生着闷气。
金发碧眼的年轻女性端着一盘紫红色的葡萄扭着腰坐到他身旁,摘了一颗葡萄喂到他嘴巴边,问他:“这么晚了是谁找你呀?”
“章丘那个蠢货。”谭启龙吃着葡萄愤愤道,“被徐淮景那个小猢狲三言两语唬住,听信不晓得哪个小鬼的鬼话,在监察厅来的前一天把人给绑了!”
“现在倒好,掉进姓徐的提前设下的陷阱里,来问我要救生梯!”
女人摘葡萄的手顿了顿,她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终端机,道:“问你要什么救生梯?”
“好不容易从社维局脱身,别理这群蠢货,省得惹一身骚。”
“问题在于,徐淮景手上究竟有什么……”谭启龙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思片刻后,摇摇头,正色道,“我还是去瞧瞧,徐锋强这次来势汹汹,上面的态度让我有些在意。”
“瞧什么瞧?隔山观虎斗、放任鹬蚌相争,才能明哲保身。”
“你啊……”谭启龙指指她,无奈地摇摇头,“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有些时候,也要以身入局才能得见真章。”
“你放心,我有分寸,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怕一个徐淮景不成?”
女人嚼着葡萄盯了他许久,随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道:“反正你要是出了事,我立马带着洋洋改嫁。”
她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端着葡萄上了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