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如练，林间有大片的朱雀藤。
厉闻洲指尖一提，一片碗口大小的朱雀叶盖在了方灵艾脸上。
“姑娘家，不知羞。”
“知羞？为什么疗伤要害羞？”方灵艾的声音清透的穿过叶子。单凭她自己修养，这断骨再接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既然厉闻洲的魔气能助她重塑筋骨，她不介意打开自己的识海，接纳另一道力量的进入。
“你们望珩山不是最讲究礼法周全吗？先得了师门承认，成为道侣，方能与人双修。哪有你我这般，昨日还是仇敌今日便成夫妻。”
方灵艾将朱雀叶撇开，扭头看向毫无血色的厉闻洲：“前辈，人要学会变通。”
这里既是无人问津的避世野岛，只要她不说，厉闻洲也保守秘密，伤愈后各自分开对来日无任何影响，互相利用而已。
厉闻洲敛眸，眼中深意未改：“如何变通？”
方灵艾莞尔一笑，一道清澈和煦的暖流缓缓地绕过厉闻洲心口难以愈合的伤，在他的默许下窥见了识海中一丝魔气。
一直忍受着汹涌炽灼感的厉闻洲有了片刻缓息。
“前辈，你我如今才真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帮互助才是上策。”
方灵艾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竹简挽起，纤细的胳膊支着下巴，就这么定定的望着他。
“好。”
这是答应她了？方灵艾赶紧运功：“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开始疗伤吧！”
厉闻洲看了眼四面漏风的林子，实在是太仓促了些。方灵艾才不管，万一厉闻洲反悔了怎么办？
澎湃的灵气将二人团团围住，方灵艾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量在她经脉血络间横冲直撞。
“厉……闻洲，稍微慢一些。”两人实力悬殊过大，魔气一入体方灵艾断掉的筋骨便开始重连，快到她来不及做好准备。
师姐明明说过双修是件愉悦事，怎么轮到她会如此难以承受！
“方灵艾，打开识海！”
“打开便不痛了。”
厉闻洲的魔气如箭雨一般闯入了她澄澈如镜的识海，这里干净得像是一方仙境。
两人的灵气交缠，渐渐缓解了痛楚。
方灵艾看着混沌无序被烈焰包围的识海犯难，厉闻洲当上魔君前到底做了什么啊？小小的火焰围着方灵艾转：“所以不是因为我刺了他一剑，他才时时刻刻受灼魂之苦。”
他这识海内早已是千疮百孔，还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实在是佩服！
不过她既然答应了厉闻洲要互帮补助，肯定不能放任不管。
四散的灵气如细腻的水流划过每一处焦土，熄灭了黑气缭绕的烈火。再往前探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了，继续恐怕会有危险。
“也不知道是防谁？”
神魂交互的时间越长，留在彼此身体中的灵力越多，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仿佛在这天地间唯有二人的气息无处不在。
“……厉闻洲？可以结束了吗？”
“厉闻洲？你听得见吗？”
魔气作祟，凶猛急切地纠缠着方灵艾，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难怪厉闻洲不愿意和我双修，他一定是怕自己的真面目太过狰狞被我发现。”
不过厉闻洲本就是魔族中人，面目可憎些倒也情有可原。
气息流转间，厉闻洲燃起另一种渴望，困住了意图逃跑的方灵艾。
眼看着就要彻底吞没方灵艾的神识，被一道清脆的铃声打断。
……
等到一游巡山归来，原本奄奄一息的两个人已经能站立着接过他手上的蔬果。
“你是灵艾丫头？”
长身玉立的“厉闻洲”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是方灵艾。
“那你是厉闻洲？”
俏丽明艳的脸蛋挂着一幅不苟言笑的神态。
活了一把年纪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此种特殊情形，一游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要我说，你们这样也挺好。”
“好在哪？”
方灵艾紧皱眉头，厉闻洲这幅身子邦邦硬，她一点也不喜欢！
“起码能走能跳了不是！”
还能换位思考，省得哪一日一言不合又刀剑相向。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厉闻洲身上的窟窿就是方灵艾那把佩剑捅的。
一游又瞧了眼“方灵艾”，眼中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或许再过几日，你们俩的伤痊愈了就换回来了，不打紧，放宽心，来吃饭。”
方灵艾居高临下的看着厉闻洲，高个子的视线确实不错。
两人一对视，方灵艾气上心头。她都说结束了，厉闻洲还假装没听见，互换身体后也不见他着急。
“灵艾丫头，你把这一盆赤果都拿走，吃得下吗？”
“吃得下啊！”
反正撑坏的是厉闻洲的身体。
厉闻洲也并未拦着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勾起了唇，似乎更有趣了些。
三人隐世而居这几日，望珩十八峰和魔域剑拔弩张几度交战。
“黑巍大人，还没寻到魔君踪迹。”
“咱们的魔君大人这是找了个地方歇懒呢！”
那日，厉闻洲让黑巍取回风息，又把望珩山布防图交给他。当着望珩山的人演了出大戏，就是为了让照玉山觉得现在魔域群龙无首，不堪一击。
谁曾想，厉闻洲早已留下后手。
“那些望珩弟子还在叫嚣吗？”
“回大人，昨夜之后驻扎在裂河的望珩弟子就只剩下三成。”
这些乌合之众还妄想封印魔君，封锁裂河五百里，真是痴人说梦！
黑巍烧掉手里的布防图将魔羽令祭出，耳边回响着厉闻洲轻蔑的语气：“是时候结束了。”
…………
“厉闻洲！我找到了！”
声如洪钟，方灵艾的神魂已经能熟练支撑这幅躯体并且毫无负担。
“你看这里写月盈之日，阴盛于朝，换身换生，祈无极。明日就是十五了，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她翻找了一游老头的藏书，在一本异闻录中找到了换身术。
“你不仔细看看上面的施术要求？”
“哪里有要求？我怎么没看见。”，方灵艾又从头看来一遍，“施术者以身换生，以已命换他命。”
这算什么换身术？这明明是替死咒！
厉闻洲看着一脸丧气的方灵艾：“这么想跟我换回来？”
“当然了，我还有要紧事，带着你的身体委实不便。”
英鞮山还有许多生灵等着她回去，先不说厉闻洲这幅身躯能不能进入英鞮结界，就是他这魔君的身份日后也少不了麻烦。
“你要去英鞮山？”
方灵艾大眼里满是吃惊：“你从何得知？”
在那片安静澄澈的灵海中，厉闻洲看见了山崩地裂，认出山间绿松挂着的红绸，就是缠在方灵艾腕间的梧君……将红绸绑在绿松上的身影正是他的母亲。
“你来自英鞮，必然抱有归乡之意。不如你我结盟，我也想去英鞮看看，你我一同上路，即便暂时换不回身体，也不算太坏。”
不坏吗？怎么感觉厉闻洲坏透了！她凭什么要带着厉闻洲一起上路。
“英鞮山遭遇重创，已消失于世间十余载，我也没有把握能找到回乡的路。”如若不然，她又何必留在望珩山修行。
照玉山骗她，会将望珩山的秘宝借她一用，助她寻找英鞮山的方位。她才死心塌地学了这么多年，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
“照玉山欠你的，我去帮你讨回。”厉闻洲一边说，一边把手边翻乱的书架整理完毕，端起茶杯，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厉闻洲，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厉闻洲失笑，茶杯险些脱手。
“不喜欢我，为何事事与我凑在一起？还要替我去望珩山讨法宝？”师姐教过！恶心他，让他知难而退！
“你若愿意这般想，也无妨。”
什么无妨？谁无妨？
“总之，我们暂时换不回来。为了你我能顺利到达英鞮山，望珩山有指路法宝，拿来一用便是。”
说得倒轻巧！难道这就是魔族一以贯之的自信？方灵艾拎起碍事的厉闻洲扔了出去，但是怕伤到自己的躯体，她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竹屋外，一游正在编制渔网。
他这里没有人来人往，隐居这么多年也就两个天外来客。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编制渔网倒也不是为了抓鱼，是这林子里的飞鸟太多，叽叽喳喳得扰人清净。
用这么个网子一拦便好多了，省的方灵艾日日醒来都想逮上一只飞鸟尝尝味道。
“被赶出来了？”
“没有。”
“她是用扔的。”
“咳咳……差不多，你们俩的伤再将养几日也差不多了。”
“赶我们走？”
一游放下手里的工具，站起身来吹胡子。难怪灵艾丫头要把这小子赶出来，说话可真不中听！
抚仙岛的四周有结界，寻常人不可入，厉闻洲和方灵艾属于从天而降的意外。
遇见了也算有缘，一游并没有赶人的打算。
“你尘缘太重，跟灵艾丫头不是一路人，迟早啊是要分开的。”
迟早，那就说明时机未到。
厉闻洲并未反驳一游，只要他们身体换不回来，方灵艾就没办法一个人离开抚仙岛。
即便方灵艾想摆脱他，也只能接受与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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