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三载开劫流,弦丝暗解凤凰囚
云锦轻璇星辰转,一朝残阳换玉钩
九霄鹤唳焚旧誓,万里春潮拓新洲
红罗摇光沧海寂,山河重书百代谋
红烛高燃。
楚矜舒身披百鸟朝凤嫁衣,头顶金丝珍珠冠,端坐于雕花床榻。耳畔依稀飘来前厅宾客喧嚣,而她眼神如冰,纤手隐于袖中,正摩挲着一枚空了的小纸包。记忆如走马灯晃入眼前……
……………………
北风如刀,卷着碎雪,掠过一片黑压压的围观人群,直扑行刑台中央那抹素白囚衣……
“罪女楚氏,前朝孽孤,妖言惑众,意图谋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绞立决!”监刑官尖利嗓音犹如丧钟,响彻凄冷苍穹。
她本是楚丞相府的庶出二小姐,却被扣前朝公主身份,遭诬陷谋反。
两个衙役上前,将粗糙麻绳套上她的玉颈,那上面还带着前一个死囚的血污。然而楚矜舒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刑场入口。
视线逐渐模糊,那口冤结的冷彻冰霜,终被封于肺腑。
来了……他终究还是来了……
马蹄声踏碎风雪,如期而至,已在她预料之中。
暮环一身银甲策马而来,冲开人群,却又蓦然勒马静立于此。阳光照在他那身银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纵是如此,此人就算化成灰,楚矝舒也能一眼认出。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亦是他亲手将她送上了这断头台。
如今,他果然“如约”前来,监看她这血仇之人的最后一刻。
也好……来了便好。楚矝舒正是要在这最后,诅咒所有人,若得来生,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尤其是他!
楚矝舒双目泣血,滔天的恨意从心底迸发……
不知过了几许。
胸腔那股寒气忽袭全身,药气混着霉朽钻入鼻窍。
“咳……咳咳……”一阵剧烈呛咳,楚矝舒蓦然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不断晃动着的旧帷,色泽黯沉,绣纹粗糙。
这是何处?阴曹地府?可为何……这般熟悉……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缓缓聚焦。
狭室清寒,陈设简陋,一盏昏黄的油灯勉强照亮榻边打盹儿的丫鬟。
这儿…竟是…楚家!是她十五岁那年被嫡母诬陷罚跪雪地,以致高烧不退,差点儿死掉时住的那个破旧耳房!
我……没死?
丫鬟被她的咳声惊醒。见主子转醒,非但无半分喜色,反倒撇起嘴嘟囔:“真是命硬,净会给人添麻烦……”
若是从前的楚矜舒,怕是只会忍气吞声。
然而此刻,她只轻咳两声,漫不经心道:“我妆匣里…那支素银簪子,兑了几个钱?”
丫鬟脸上的不耐顷刻化为惊恐,血色唰地褪尽,“小…小姐!休要血口喷人!奴婢何曾见过什么素银簪子……”
楚矝舒唇角微扬,“那簪子虽不值几个钱,却终究是楚家之物,还轮不到你个下人处置。”嗓音因高烧而沙哑,却掩不住那股步步紧逼的压迫感,“你说,若叫夫人知晓她院里出了家贼,会作何想?是送官究办,还是……乱棍打死?”
小丫鬟万没料到,平日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废物二小姐,竟会有这般威压。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楚矝舒冷眼瞧着她,直至她额际磕得通红,才缓缓开口,“如今还觉得,主子给你添麻烦了么?”
“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掌嘴。”丫鬟涕泪横流,举手欲掴。
巴掌未落,楚矝舒已握住丫鬟手腕,微微倾身,“责罚就免了,一支簪子罢了,若是日后实在短了银钱,直说便是。”
丫鬟怔在原地,眼中满是后怕与感激。
“记住,你对我忠心,方是你在楚府唯一的活路。你也明白,他们待我如此,待你只会更甚,明面上动不得我的,却可尽数施于你身。唯有我这个主子站稳了,你才站得稳,懂了么?”
丫鬟忙不迭叩首表忠,“奴婢懂了!从今往后只听小姐一人差遣!”
楚矝舒淡淡嗯了一声,欲倚回枕上。
丫鬟赶忙伸手搀扶。
直至此刻,楚矜舒方才有了实感:“我……当真回来了……”她抬起自己的手,一双瘦削苍白、属于少女的手。“十五岁那年吗……尚有三年…足矣。”
…………………………
忽闻吱呀一声,思绪被骤然拉回。
新房的门被缓缓推开,寒意裹着一丝酒气扑来。
暮环步伐微晃,一身大红喜服衬得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只是那双眸子投向新娘时,却与前世如出一辙,毫不掩饰的厌恶,甚至……因这婚事而更添几分烦郁。
“都退下。”他声音冷冽,屏退左右。
待房门阖上,暮环立于楚矜舒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她,“楚二小姐好手段,为攀附王府,竟将清白名节都拿来作戏。”
这字字句句皆与前世重合,楚矜舒心底冷笑。前世她愕然无措,新婚之夜将付终身之人竟口出此言……而今生……
楚矜舒抬首,面上仍是那副怯懦庶女的慌乱,声细若丝,”世子…世子何出此言?矝舒不知……”
暮环倏地伸手捏住她下颌,力道大得令她吃痛,“休要装模作样!若非你在太后面前设计落水,逼我相救坏了名节,我岂会娶你?”
那日落水分明是他政敌所为。前世她被动沦为棋子,今生她虽已知会被人阴害落水,可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
楚矜舒眸中含泪,“世子误会了,矜舒那日确实是不慎…”
暮环挥袖将她甩开,再不看她。
她知暮环心中怒火从何而起,全是因这门亲事,断了他与那女子的可能。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他冷漠说完转身欲走。
楚矜舒却低声启口,“世子,合卺酒…还未喝。”
暮环脚步一顿,回头也不再看她。
楚矜舒斟好两杯酒,纤手奉上一杯,眼中尽是卑微期盼。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利落的动作中满是急于抽身的不耐,与前世别无二致。
楚矜舒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也轻轻抿了一口。
前世,下一秒,是一声碎裂,他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离去,今生……
仍是一声脆响……酒杯从他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
他脸色煞白,手指颤抖着指向她,“你…你在这酒里下了什么?”
话未说完,他已踉跄几步,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
楚矜舒悠悠放下酒杯,脸上卑微一扫而空,“不过是让世子暂时安静些的东西罢了。”语气平淡,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究竟想干什么?”暮环咬牙问道。试图呼喊,却发现声音微弱无力。
楚矜舒不急不缓走近,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声音压得极低,“暮世子好手段,为升迁仕途,竟将国运密笺都拿来作垫。”
暮环愕然瞪圆双眼。
她为他理着微乱的衣领,玉指轻柔,“世子若不想那书房密笺,出现在宫中,最好安分配合妾身。如今匈奴异动已现苗头,暮王爷主管北疆边陲。您以为,皇上与太子还会容暮家继续安稳中立么?”
暮环脊背一僵,冷汗沁满掌心。
楚矝舒继续说道:“世子莫不是还未察觉?您私藏的那密笺,无论初衷如何,皆已成了催命符。世子若是不信,我们不妨静观,不久之后,皇上与太子,必会有所动作。”
暮环瞳孔骤缩,浑身生寒,并非因药力,而是因这新婚妻子话语间透露出的惊人信息,和对朝局的判断。她竟连如此隐秘的动向乃至暮家的困境都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锣响与呼喊声,“走水了!西厢走水了!”
暮环强撑起身,眼神如刀,“火是你放的?”
楚矜舒淡定自若,“世子高看妾身了,妾身一直都在您眼皮子底下,如何能去放火。”
可她心知肚明,这火当是她安排的人所为,只为制造混乱,接应传信。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世子,世子妃,不好了!西厢火势控制不住,已蔓延到书房了!”
暮环脸色骤变,书房内有他太多重要物件!
楚矜舒亦微微蹙眉,火势失控并非她计划之内。况且,在世子愿意合作前,书房内的东西可是拿捏他的利器。
“快扶我出去!”暮环对楚矜舒命令道。
楚矜舒迟疑一瞬,还是搀扶着他走出新房,只见远处火光冲天。王府乱作一团,仆从们奔走提水,呼喝哭喊声不绝于耳。
忽有一下人经过楚矝舒身侧,悄将一枚蜡丸帛书塞入她掌心。
她不动声色收于袖中。
“我的书信!”暮环挣脱楚矜舒,竟欲扑向火场。
下人慌忙阻拦,“世子不可!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书房梁柱倒塌,已无力回天。
暮环面如死灰。
楚矜舒凝望熊熊烈火,已然觉察出放火者另有其人。
暮环蓦然转头看她,“是你,是你故意……”
话未说完,一支冷箭突然破空而来,直取暮环心口!
楚矜舒眼疾手快,猛拉他一把,箭矢擦肩而过,深深钉入身后树干。
“有刺客!”有人惊觉高呼。
现场众人惶惶寻蔽。
暮环盯住楚矜舒,“为何救我?”
楚矜舒并未理会,只是警惕环视四周。
又一支箭矢射来,这次直指楚矜舒!
她刚欲躲闪,却被暮环一把拉入怀中,箭矢擦鬓而过,射落了头上的珠花。
二人四目相对,眼中俱是惊疑。
“保护世子妃、世子!”一众侍卫迅速集结至内院将二人守在中心。
为何刺客既要杀暮环,又欲取楚矜舒性命?
重生三载,筹谋方定,怎料前尘旧事竟已暗换星斗。那封曾系她与世子生死于一线的密笺,还未待开局便已焚作飞灰。
此刻她方才恍悟,前世败迹,不过是浮于棋局之表。暗流之下,原来早已万丈深渊。
合卺酒尚温,却见火光泼天,血色漫空。她与暮环的姻缘锦帐,注定要裹着无尽的权谋与恨海。
这一夜,血雨腥风的序幕,已悄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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